近一个月来，几乎每天各大媒体的头条都是“XXX医院院长落马”的新闻。
一场针对医药行业的反腐风暴拉开帷幕。
此次反腐行动涉及医药行业全领域、全链条、全覆盖，也被称为史上力度最大的医药行业反腐败行动。
作为医疗行业的从业者，尤其是“医一代”，你将面临怎样的困境？ 这个行业正在发生什么？
本期的微观故事是“医学一代”的口述。
31岁的她是某知名外资医疗企业的医疗器械销售代表（为区别于药品销售代表，以下简称“药代”、“机械代”）。
985本科、硕士毕业后，她通过五关斩六将，进入了一家外企机械工程部，并得到了比同龄人薪水更高的工作。
这份工作给她带来的不仅仅是收入的回报，她年纪轻轻就可以组织医学学术会议、接触医疗行业精英。
但这个行业远比她想象的更加“暴利”和“野蛮”。 作为一名医生的女儿，她的职业生涯常常在挣扎和迷茫中度过。
她和微观故事的作者讲述了她作为医药代表所看到的医疗乱象：国内药企如何“跪舔”医院院长，如何明里暗里赞助医生和医院，又如何暗中“贿赂”医院领导...
这是她的真实故事：
文字| 苦艾酒
编辑| 佐兰
“如果我早知道的话，我就不应该进入这个行业。”
我在医疗行业做销售已经7年了，也就是现在大家讨论的“医疗一代”。
医药代表又分为两类：销售药品的医药代表和销售设备的机械代表。 其中，“机械代表”还细分为设备销售和消耗品。 我属于后机械一代。
机械一代的进入门槛较高。 需要了解一定的医学知识，不直接参与销售。 维护设备、上台操作需要一定的知识储备，并有一定的学术研究理论基础。
与设备、耗材的销售相比，药品销售的工作更加简单、直接。 只要保持稳定的医院关系，医生能够稳定计费，利润就能持续得到保证。 因此，这里成为了当今腐败的重灾区。
如今引起广泛关注的大多数医学生成问题都是药剂。 现在这群毒贩都非常担心未来的情况，都想像我一样转行做机械置换。
因此，当医疗行业严格管控的消息刚传出时，我就和一位做医药代理商的朋友交换了意见。 我担心我所在行业的竞争会加剧。
起初，朋友觉得这次整顿只能针对极少数医院，“中国这么大，医院那么多，怎么管理？”
从她多年的医药代理经验来看，“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前几年，国家推行医保药品集中采购，影响了部分医疗机构的业务。 但一些创新药物、肿瘤药物仍有可操作的空间，“生命不还是湿润的吗？”
不过，据澎湃新闻等媒体统计，7月21日以来，已有30余名医疗系统“院长”、“局长”、“书记”被立案调查，其中包括社区医院、三级医院和卫生系统官员。
图| 近期网上各大医院反腐公开文件
紧接着，7月28日，国家卫健委、公安部、国资委、市监察局、食药监局联合召开会议，启动为期一年的集中整治行动。整改医疗领域问题。
“深入开展医药行业全领域、全链条、全覆盖的系统治理，进一步形成高压态势”，推动“不敢腐、不能腐、不想腐”以综合的方式被腐败”。
当我再去跟这位朋友聊天的时候，她已经没有了之前平静的态度，“完了，这次是真的了。”
就连她自己的公司也召开紧急会议，要求“全员放假”、“暂停支付未结算资金”、“删除手机里所有相关信息”、“近期与外界严格讨论公司情况，这是不可接受的。” 任何人的采访”。
我这边的情况也不太好。
日前，有消息称某医院“1500万设备主任收受1600万回扣”。
那天晚上，爸爸看完新闻就坐不住了。 他从老家给我打电话询问我的工作情况，并反复询问我是否做了违法的事情。
“老家这里有一个检查组从医院过来，如果做了不该做的事情，提前告诉爸爸，让我心里有准备。”
虽然我坚信自己工作的外资公司比较合规，查不出什么问题，而且“不怕影子”，但父母还是不置可否。
最后，电话被我爸挂断了，他说：“早知道的话，我就不应该同意你做这个生意了。”
“穷家少，贵子多”的行业
谁是第一个让我进入这个行业的人？
我的父母现在都是退休医生。 他们自从20世纪80年代参加工作以来，就对“医学一代”嗤之以鼻。
从事行业多年，父亲见过不少药物替代违规行为，医生联合操作：
一些见习医生利用患者的信任，给患者超额开药，成为大处方医生（即开特别处方、开更多高价药品、非必需药品的医生）。
还有一些药企承诺医生通过安排医生子女出国留学、安排工作、送房子、送汽车等方式“行贿”。
用我父亲的话说，老中医坐堂时，都会在药价上挂一副对联：“但愿人间无苦难，宁可把药放在人间”。架子上会产生灰尘。” 但现在，“这些医药代表已经让这个行业陷入一片瘴气”。
一开始我也对“医学一代”嗤之以鼻，但一位初中同学（以下简称C同学）的经历改变了我的看法。
C同学没有考上211本科，专业也与医学无关，但毕业后却直接到国内一家不知名的制药公司工作。
有一次同学聚会，我还是个研究生的时候，听说他一个季度就能拿到11万奖金。 要知道当时他所在的新一线城市房价刚刚突破一万元，应届毕业生的工资大多在3500元左右。
除了收入高之外，他当时的工作状态也非常轻松。 不仅不用坐值班，出差还会被安排在五星级酒店。 翻遍他的朋友圈，几乎全都是旅行或者参加活动的照片。
后来我硕士毕业后，却找不到合适的工作。 这位C同学听说后，立即向我推荐了一份工作——一家世界知名的医疗外企招聘，学历要求高，平台前景广阔，并建议我去尝试一下。
图| 网上流传的一些外企“医药代理商”的薪资
本来我以为自己的专业不适合自己，就算去面试也只能当炮灰。 但没想到一路走来，对方并没有太关心我的专业问题，面试也顺利通过，开始了“机械一代”的生涯。
加入公司后，我的底薪是7000元，奖金单独计算，五险一金全额缴纳，还有各种补贴。 我一年能拿到12万到15万元左右，比同专业毕业的学生高很多。 。
一开始我以为对方是对我的学历和面试能力感兴趣，但是进来之后才发现，公司对我的医疗行业家庭背景感兴趣。
C同学家里也有人在医疗卫生系统工作，所以他在这个行业如鱼得水。
我的同事中，也不乏不漏的人。 比如，如果是家族有联系的话，他可以直接和实力最强的三大部门主管见面、吃饭。 绰号是“求教”。
还有一些同事的父母是大学教授，与当地多家三级医院的医生关系很好，自然就成为了销售代表。
总之，能够进入知名企业或者从事这一行赚钱的，很少是出身贫困的，大多都是“宝”。
只要医疗代理人想汇款，就没有不能汇款的时候
起初，我的父母并不同意我当医药代表。
后来我再三告诉他们，我实在找不到其他更合适的工作，并保证不会向他们求助，父母才勉强同意了。
进公司前，爸爸与我进行了深入交谈，给我打了“疫苗”。
他表示，耀代为了取得业绩，常常会做出超出大家想象的事情。 除了金钱腐败之外，还会使用“美人计”。
比如，他们医生圈子里流传着一个笑话“医生第一次婚姻多是同学，第二次婚姻多是他带的女学生，第三次婚姻是医生代表”，这就是目的是提醒我不要突破下限。
起初我以为我爸真的是“无中生有”，但真正进入这个行业后，我发现我爸的认识还是太浅了。
连我自己都觉得奇怪，这个行业“还能这么玩”。
无论是药品代还是机械代，医代工作中都绕不开一个环节：探访。 药剂师拜访有处方权的医生，用各种方法说服对方愿意给病人开你的药。
为了拉近与医生的关系，通过给医生送零食来帮助主任的孩子上学，是医生的常规操作。
C班的同事们会在医生上班前跪舔直到在医院门口等候，并给医生送早餐，让他有存在感。
机代来访主要是维持关系和介绍新产品。 我们个人没有绩效压力，但我们需要跟踪医生的反馈——差评会影响产品声誉和后续购买。
我的作息时间是根据科室医生的手术时间来定的。 只要对方手术需要我们的设备，我都会跟着台下——偶尔给医生带点零食和小礼物来建立良好的关系也是我常用的方法。
不过，很多医生在收到医生代表送的礼物的同时，心里也很不喜欢医生代表。 我们经常遇到“等2个小时，聊10分钟”的情况。
这时，“关系户”的重要性就凸显出来了。 有后门的医药代表不仅不用被关停，还可以和酒局各大医院的院长谈一谈。
各种医学学术会议也是我们医学一代“做事”的重点场所之一。
很多知名医生并不满足一般的医药代表，也不愿意参与商业活动。 这个时候就需要以“学术”的名义与他们建立联系。
许多医疗器械公司会赞助会议活动，并向专家支付人工费来与他们建立关系——根据会议规格、参与者影响力、职位等，参加一次医学会议的主任医师平均人工费可达5位数左右。
受邀参加这些医学会议的医生也有各种考虑。
中国各个医学院校之间都有派系，讲究教学和指导——只要能请大佬，也可以请他的师兄。
有时，由制药公司赞助的此类会议不需要华丽的场地和活动策划。
我的一个同事曾经教医生下班后和科室医生开会，讲PPT。 完成后，将会议内容拍摄下来并发送给他，他可以向拍摄医生支付一定的赞助费。
此外，医学一代还可以通过赞助医学研究和医学论文的方式与医生合作——其实学术理论和样本实践有很大区别，但学术数据容易美化，而且这种合作更加隐秘。 。
《胰岛素治疗糖尿病》就是这样的经典合作。
胰岛素并不是治疗糖尿病的唯一方法，但制药公司可以赞助学术研究、协助编写教科书，让公众认识到“糖尿病应该用胰岛素治疗”。
一旦认知形成，很多医生为了省事，直接开出胰岛素过度治疗。
综上所述，无论是何种合作，没有关系是绝对不可能的。
国内医疗企业的“野路”
只要加入医药代表这个职业，就不用担心公司裁员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
因为，只要有资源，就不用担心离家出走。 一般医疗人员工作一段时间后，都会拥有一些资源。 为了快速扩张，国内很多药企会直接去其他药企一起招人、招资源。
国内多家制药企业来我公司招聘人才。 对他们来说，外资药厂的员工更专业，更懂得如何与大医院合作。 以《机械一代》为例，每招聘一次，底薪就能提升50%以上。
但“国内药厂太野”，我们一般不敢随便去。
这条路有多狂野？ 简单来说，国产设备的技术与国外相比还存在一定差距。 如果能进入医院，在价格和性价比上一定有很大的优势。
但众所周知，国内厂商的营销成本较高。 一方面是医院被价格困住，另一方面是运营成本过高。 看似是亏本生意，但国内无良医疗厂商还是能赚大钱的。
首先，第一步是“靠喝酒建立关系”和“搞公关”，这也是“公关费”高的原因。
在内政公司喝酒只是日常，只有喝酒才能赚钱。 当你喝得有点醉的时候，每个人都会做出决定。
其次是比价采购，很多代理商会注册几个品牌，从同一厂家采购进行投标，最后使用该厂家生产的产品。
因此，在关键环节，国内厂商可以给予较高的回扣。
我们机械一代行业有一条众所周知的“54321”规则，即根据相关采购负责人的级别，净利润的50%、40%、30%、20%至10%作为感谢费。
比如最近发生的“1600万回扣”，院长本来就是拿了50%的钱——新闻报道说，医院总共采购了3500万元，他拿了最大的一个头。
近日，国家审计署发布广东省医药耗材专项审计调查报告。 截至今年5月，近五年来广东省10173起大型医疗器械采购中，仅有3家企业竞标采购量超过80%，或者直接单一来源采购。
其中，疑似招标对象的企业有149家，涉及资金总额233.86亿元。
因此，当我和家人需要使用某些设备的时候，我和很多朋友都不会考虑能上医保的国产产品，而是会优先选择进口产品。
药代机构这边也有新的玩法，但所有的玩法都与医院绑定——因为医院有自己的信任感，赚钱太容易了。
中国曾经有一个濒临破产的制药行业。 它针对护肤行业推出了一个品牌，并由三大医院的医生进行推广。
这款产品其实效果平平，但经医生推荐后，销量却出奇的好，不仅拯救了药厂，还成为行业龙头。
围绕医院环节的“赚钱”从未停止过。
此外，国产药品的研发能力较差，大多走的是替代品较多的“仿制药”道路。 因此，国产药在营销上更加大力，为了卖药不择手段，公关费用超过了研发费用。
为此，国内药企还创新了“承包制”——医药代理商支付大笔费用，请他到某个地区做医药业务。 一旦出了事，药剂师就离开公司，不涉及公司。
其他人则将药品销售的战场转移到医院之外。
集中收缴后生活网消息，很多药品没有利润，医院也开不了药，医生就要求患者到外面药店购买。
很多患者都会下意识地问：“外面哪家药店可以买到？”
这时候医生只需要说“xxx药店有”引导他们购买，然后就可以得到佣金。 医院门口开的很多药店都是医院内部人员的财产。
在在线渠道上，制药公司购买关键词并力争处于搜索前列是合乎逻辑的。 总之，国内药企、国内医疗行业如此“看钱就赚钱”，是时候严厉打击了。
反腐后等待重启
正是因为医疗行业如此混乱，我和同事才深深感受到“健康是革命的生命本钱”。
我们这个行业的从业者大多与医疗行业有着很深的渊源，像我这样父母都是医生的从业者还有很多。
我们接受了父母“医生救死扶伤”的职业洗礼，对这份工作也有一些过滤，所以当我们看到混乱的时候，我们也感到困惑和纠结。
当得知我要“反腐”时，我非常高兴。 但很快，担忧又涌上心头，也许我得考虑尽快转行了。
进入8月后，行业内气氛更加紧张。 原本七八月份的暑假是学术会议的高峰期，但现在恢复已遥遥无期。
多地，院长被调查的消息开始传开，百余名院长被调查。 很多地方的医院开始回溯5年，如果有线索，还要回溯20年。
与此同时，在中纪委官网发表《深度关注|精准惩治单位行贿行为》，表示单位行贿将成为医药反腐打击重点后，业内人士纷纷沉默。
大家都知道医疗行业经不起调查，同时我们也害怕陷入火海，所以我们的机代工作也暂停了，不用再去医院了。那些原本需要手术的人。
图| 上海一家医院悬挂的横幅在网上流传
老板让我们回家休息几天，但大家都慌了，就像教育培训行业“双减”政策没有落实之前的情况一样。
我也回了老家，打算休息几天。
虽然老板语气充满乐观，安慰我们“到时候规范就会出来，行业就会清晰”，但我们内心却很着急。
毕竟每个人进入这个行业都是天之骄子。
谁也没想到，年富力强的他随时会失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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