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新社和路透社12日报道,欧洲著名作家米兰·昆德拉去世,享年94岁。
“遗忘既是一种完全的不公平,也是一种完全的安慰。” 昆德拉经历了一次断裂,他对自己产生了强烈的难以忍受的审视,他不得不再次回顾。 所以他在遗忘的问题上有很多疑问,我们该不该忘记,忘记什么,忘记之后我们能做什么?
文|艾江涛
历史的断裂与遗忘
北京大学法语系主任董强于20世纪90年代初跟随小说家米兰·昆德拉在法国高等社会科学院学习两年制的“小说与音乐”课程。
他给我对比了普鲁斯特和昆德拉的区别:“简单来说,普鲁斯特的人生并没有中断,他通过回忆过去创造了未来,他自己也成为了一名艺术家。他最伟大的地方,似乎是在做一个是回顾的事情,但实际上是在前进,超越自己的过去和现在,构建出大教堂般的作品,让人们再次感受到20世纪文学的救赎力量。
昆德拉经历了一次骨折,他对自己产生了强烈的难以忍受的审视,他不得不再次回顾。 所以他在遗忘的问题上有很多疑问,我们该不该忘记,忘记什么,忘记之后我们能做什么? 这是他最关注的,而不是回忆的生活网消息,还有很多事情他不想回忆。 ”
1968年8月21日,50万苏联军队入侵捷克斯洛伐克; 三天前,39岁的昆德拉刚刚写完短篇小说集《滑稽的爱情》的最后一篇。 此前,在布拉格电影学院教授世界文学的昆德拉出版了长篇小说《笑话》和两本短篇小说集《滑稽的爱情》。 他评论捷克小说家弗拉迪斯拉夫·万楚拉的书《小说的艺术》也于1964年获得捷克斯洛伐克国家奖。
米兰·昆德拉
苏联军队的入侵改变了一切。 “布拉格之春”事件后,昆德拉被永久开除出捷克共产党,他在电影学院的教职也被解除,他的所有作品从书店和公共图书馆消失,他也被禁止出版任何作品。
“最后的和平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乔伊斯和普鲁斯特的时代,人类只需与自己灵魂中的魔鬼搏斗。在卡夫卡、哈塞克、穆齐尔、鲍尔、洛克等人的小说中,魔鬼来了从外部世界来看,人们称之为历史;这段历史不再像冒险家的火车;没有人能逃脱它。”
这是昆德拉本人在《被贬低的塞万提斯遗产》一文中所说的。 因此,他和他的写作不可避免地陷入了历史怪物带来的断裂之中。 如果说,在最后的和平时代,普鲁斯特探索了过去难以把握的时刻,乔伊斯探索了当下难以把握的时刻,那么在历史的断裂处,昆德拉所探索的主题,反而被遗忘了。
作品无法出版,昆德拉的收入来源只有出版《滑稽的爱情》和《笑话》时积累的部分版税,其中包括妻子薇拉私人英语教学的一点收入。 为了钱写点东西。 但他并没有停止写作。 1969年至1973年短短几年内,他先后创作了小说《住在别处》、《告别华尔兹》和话剧《雅克和他的主人》。
与此同时,昆德拉试图在国外出版他的小说。 1973年,他的《生活在别处》在巴黎出版,荣获法国美第奇外国小说奖。 两年后,当他获得法国雷恩大学的助教职位时,他离开了捷克斯洛伐克。 在接受法国记者 de 的采访时,昆德拉谈到离开祖国:“我们,我和我的妻子,带着四个行李箱和几箱书,乘汽车走了。这就是我们带走的一切。”
《生活在别处》封面
看来,只有离开自己的祖国,才能更好地应对遗忘和记忆。 那就是昆德拉1979年在法国出版的小说《笑与遗忘》。在这部标志着他的“法国时期”开始的小说中,昆德拉开始成熟地运用借鉴音乐变奏的小说写作手法。 主导七个独立章节叙事的是欢笑和遗忘的主题。 小说中,每个故事的背景都指向1968年的历史事件。
写完《笑忘》后,他与好友美国作家菲利普·罗斯聊天时说:“当一个大国想要剥夺一个小国的民族意识时,它采取的方法就是‘逐步遗忘’。这就是毕竟,任何有价值的当代捷克文学已经12年没有出版了;包括已故的卡夫卡在内的200名作家被流放;145名捷克历史学家被解雇,历史被改写,纪念碑被推倒。 ”
然而,昆德拉更注重将遗忘作为一种存在主义命题。 1986 年出版的《小说艺术》中有 67 个关于小说创作的字,其中“遗忘”一词写道:“遗忘的意愿在成为政治问题之前首先是一个存在问题: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人们觉得有必要改写她的生活,改变过去,抹去痕迹,无论是她自己的还是别人的。萨宾娜(《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中的角色)没有理由隐瞒任何事情,但她一种非理性的想要忘记她的欲望。忘记:既完全不公平又完全令人安慰。”
《笑忘》第一部《遗失的信》中,男主角米雷克想拿回年轻时前女友那封荒唐可笑的情书,却遭到拒绝。 在回家的路上,他发现自己的家被洗劫一空。 不仅所有的东西都被没收了,他还被关进了监狱。 在与遗忘的斗争中,米雷克发现自己既不舒服也不公平。
哭过、笑过的回忆
昆德拉是一位刻意隐藏自己个人生活的小说家。 这当然与他一贯的观点有关:一个作家或小说家的存在价值在于他的作品本身。 然而,当他1975年来到法国生活时,他对前世的记忆却成了一个有些悲伤的悖论。
1979年《笑忘》出版后,捷克政府取消了他的公民身份。 昆德拉在一次谈话中回忆起这一幕:“有一天,我收到一条短信,通知我,我的公民身份被取消了……与你有任何联系。突然之间,与捷克民族的一切联系都变得非法。对他们来说,你没有任何联系。”不再存在。” 虽然两年后,昆德拉收到了法国总统密特朗的亲笔签名,成为了法国公民,但对于他来说,捷克从此只成为了回忆。
1981年7月3日,米兰·昆德拉(中)与法国作家让-皮埃尔·费伊(左)等人参加密特朗总统专门为文化人士举办的活动。这一年,昆德拉收到了总统签署的正式文件,正式成为法国公民。
另一方面,在法国开始新生活的昆德拉拒绝向人们回忆和展示自己的过去的生活。 董强回忆说,和昆德拉在一起时,他从不谈论自己的过去,尤其是捷克的政治制度,“米兰·昆德拉最大的特点就是不想被人视为依靠自己的生活经历而被重视”他是一个艺术家,有自己对艺术的升华,讨厌被贴上标签。”
有一个轶事足以说明这一点。 1980年,西方电视台举办了昆德拉小说创作研讨会。 当有人谈论《笑话》这本书时,他们称这本小说是“对斯大林主义的有力控诉”。 在场的昆德拉立即插话:“请不要用你们的‘斯大林主义’来让我难堪。《笑话》是一个爱情故事。”
然而,他生活了45年的捷克斯洛伐克,一直是昆德拉小说故事的重要发生地。 只有在小说中,他愿意以柔情触碰布拉格的记忆为背景,提及记忆与遗忘这个悲伤的话题。
1960年的布拉格街头,昆德拉当时已经出版了三本诗集,并于前年出版了他的第一篇短篇小说《我,悲伤之神》,开始了他的小说写作生涯
如果说对于普鲁斯特来说,那些飘忽不定的无意识记忆可以通过特殊的气味和情境来复活,那么对于昆德拉来说,记忆就充满了局限性。 “昆德拉认为,人类的记忆力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它是有限的,无法容纳那么多的东西,所以人类是一种非常可笑的动物。他对人类抱有一种嘲笑的态度。很多时候,他对人充满了怜悯,很多事情人们都充满了怜悯。”不记得了,不记得了之后怎么办?一旦忘记了,人类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他探讨了这些问题。 董强说道。
《笑而忘》的第四部分,又名《丢失的信》,与第一部分如镜对立:米雷克找回过去的信,是为了忘记; 塔米娜找回过去的信,是对遗忘的恐惧,而遗忘对他来说就像是虚无导致死亡的过程。
《笑而忘却》书籍封面
塔米娜与丈夫非法离开波西米亚到国外居住。 丈夫去世后,她绝望地发现,往事越来越苍白,就连丈夫留下的证件上的照片都模糊了。 “害怕忘记”,她每天对着这张照片进行一种心理锻炼;她试着想象丈夫的侧面,然后是半侧面,然后是四分之三侧面。她让他的鼻子和下巴的线条重获新生,但是每次她都会惊恐地发现想象中的草图里总是存在着一些疑点,而勾画它们的记忆就停在了这里。”
尽管如此,她还是觉得很难,因为她记忆中使用的颜色是不真实的,而且无法用它们追踪人类的皮肤。 为此,她发明了一种特殊的纪念手段:“当她坐在一个男人面前时,她用这个男人的头作为雕塑材料:她全神贯注地看着这个头,并在她的脑海里把它作为一个模型。”脸部,使其肤色更深,填充雀斑和疣,缩小耳朵,并将眼睛涂成蓝色。”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丈夫的形象依然离她而去。 这就是为什么她疯狂地试图取回留在她放荡不羁的婆婆家中记录他们过去生活的信件。 然而,就像卡夫卡笔下的土地测量员K一样,难以进入城堡,塔米娜始终没能取回信件。 当记忆无法挽回地离开她时,在小说《天使》的第六部分中,塔米娜死于儿童岛,这是记忆被剥夺的象征。
昆德拉2000年出版的小说《无知》中关于怀旧的讨论曾经让我着迷。 大约有一次聚会上,听我絮絮叨叨地讲着往事,朋友开玩笑地说:“你老了,这么喜欢回忆。”
确实,在一般人的理解中,年纪越大,越喜欢怀旧,但昆德拉并不这么认为。 他写道:“我们被抛弃的距离越远,就越难以抗拒让我们回归的呼唤。这句格言看似无可争议,但却是错误的。当人们老去、濒临死亡时,每一刻都很重要。如此珍贵,以至于有没有时间浪费在回忆事情上。人们应该理解怀旧的数学意义上的悖论:往往在年轻时,当一个人过去的生活过程微不足道时,一个人的怀旧情绪最为强烈。
后来读到米沃什60岁时写的《礼物》:“多么幸福的一天。/雾早已散去,我在花园里干活。/蜂鸟坐在金银花上。/什么也没有。”世界上有我想要拥有的人。/我知道没有人值得我羡慕。/无论我遭受过什么不幸,/我都忘记了。/认为我是同一个人并不难为情/没有我的身体疼痛。/挺直身子,我看到蓝色的大海和白色的帆。”
这首诗无疑是对昆德拉上述见解的最好印证:记忆或怀旧都只是出于对生活的渴望和对丰富未来的期待。 当未来不再有希望时,记忆就会变成一块坚硬的土地。
切斯瓦夫·米沃什
不过,就算你记得又怎样? 《无知》中,当艾琳带着最后的幻象,与记忆中喜欢的男人约瑟夫上床时,当她从包里拿出他送她的珍藏已久的烟灰缸时,她惊愕的发现对方已经不在了。 不记得她了。 那一刻,她陷入了绝望和疯狂。
就连人们选择性留下的美好回忆也同样荒唐。 你如何确定你关心的、你记得的也是别人记得的? 这是永远的遗憾。 就像《风筝》中,当鲁迅因为少年时故意踩到弟弟的风筝而想要道歉时,却发现对方根本不记得了。
既然如此,遗忘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然而,对生活的向往却促使人们不断地回忆,不肯忘记。 小说中,面对妻子的去世,约瑟夫采取了与塔米娜完全不同的做法。 他拒绝回忆,同时也拒绝忘记,毅然开始新的生活:与死去的她一起生活。 老婆喜欢打扫卫生,以前因为他把东西搞砸了就生气,现在他一个人认真做家务; 妻子喜欢在窗台的一侧放一盆花,另一侧放一盏灯,当他们不在时,让灯一直亮着。 把它打开,这样当他们回家时就可以从远处的街道看到他们。 如今,“他尊重所有这些习惯,并好好照顾它们,让每一张椅子、每一个花瓶都放在她喜欢的位置。”
记忆,作为想象力的延伸
1984年,昆德拉在法国完成了他最重要的小说《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 这部小说一开始就抛出了尼采提出的哲学命题——“永恒永恒轮回”,即命运只有轮回,才有重复、有规律、有意义,否则就会像德语里的那句话一样。 : 只发生过,就像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
昆德拉却反其道而行之,认为正是因为“永远回归”的荒谬,才使得人只有一次生命。 问题是:既然人只能活一次,那么人所经历的一切就那么重要吗? 既然已经随风而去,我们还有什么可遗憾和追求的呢?
1988 年电影《布拉格之恋》剧照。 该片改编自米兰·昆德拉最著名的小说《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
正因为如此,昆德拉拒绝回忆。 董强引用鲁迅文章《纪念遗忘》的标题解释道,“昆德拉这个概念很好。为了遗忘,遗忘那个我不认同的时代,那个压抑个性或者搞笑的时代。”同时,这个时代的个体记忆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作为一个个体,一个人必然有自己丰富的世界,这个世界体现在哪里?他开始寻找,结果是一个某种程度上和他自己或者那个时代有联系,所以我觉得他的记忆更多的是个人想象的拓展,比如他可以直接跨越18世纪和狄德罗对话,可以和富恩特斯跨越太空对话到南美。就像天空中的彩虹,超越了我个人的小经历、小经历的记忆。”
相反,昆德拉追求的是文学的集体记忆。 为此,他不惜刻意重写一部小说史,在不同的历史时期追溯自己的文学世家。 欧洲或中欧小说的构建。 在他生活在法国的那些年里,这种追求随着真正的布拉格的消退而变得越来越明显。
昆德拉在接受法国记者安托万·德·戈德玛( de )谈到他的作品中不可避免的捷克斯洛伐克背景时说:“构成一个人的意识、他的想象世界、他的痴迷的一切,都是在他的前半生形成的,并且已经形成了。”因此,我关注的所有主题都以某种方式与布拉格和我所经历的一切联系在一起。
另一方面,我越来越不再把布拉格视为布拉格,而越来越将其视为代表欧洲的虚构城市。 布拉格成为欧洲命运的想象模型。 我已经感受到这一点很长时间了。 在《生活在别处》中,我已经将青年诗人杰罗米尔的命运与欧洲诗歌,特别是兰波的命运进行了比较。 对我来说,杰罗米尔是欧洲诗歌史的一个荒谬的尾声。 当我谈论布拉格时,我谈论的是欧洲。 ……布拉格因此变得越来越成为一座想象中的城市。 为了证明这一点,我开始忘记这座城市的地形、街道的名字……”
《爱在布拉格》剧照
昆德拉所说的欧洲小说不是一个地理概念,而是一种小说精神,这是他所推崇的奥地利小说家布洛赫对小说本质的理解:“发现只有小说才能发现的东西,才是小说的存在”。 这是唯一的原因。” 正如记忆有价值一样,一部小说只有发现存在,才能进入昆德拉所说的欧洲小说的范畴。
对于昆德拉来说,中欧不仅在地理上很接近,而且在精神上也很接近。 他说他与卡夫卡、哈塞克、穆齐尔、布洛赫、贡布罗维奇五位伟大的中欧小说家住在一起。 同一审美的同一屋檐下:反对浪漫主义; 对巴尔扎克之前的小说和自由主义思想有深刻的欣赏; 他们对历史的警惕和对未来的狂热; 他们的现代主义超越了前卫派上位者的幻想。
其中,布洛赫对昆德拉尤为重要。 ”布洛赫的《梦游者》三部曲告诉人们,近代之后,人被时代所驱使,作为个体,挖掘之后就没有什么可以站立的了。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变化:人的个体内在性消失了。这种内在性仍然存在。在普鲁斯特和乔伊斯那里,更多的是一种荒唐的姿态。他不相信个体的内在性。我更相信想象,更相信梦想。《笑忘录》里有很多超现实的梦境和跳跃式的对话。 ,这些东西对他来说才是真正的诗。” 董强说道。
奥地利小说家赫尔曼·布洛赫(1886~1951),对米兰·昆德拉影响很大,与卡夫卡、罗伯特·穆齐尔、维托尔德·贡布罗维奇一起被昆德拉称为“中欧四英雄”
这种文学集体记忆的构建对于小说家来说并不罕见。 然而,对于被祖国抛弃、失去根基的昆德拉来说,意义尤为重要。 昆德拉最初希望在法国文学中找到根源,但逐渐失望。 董强记得,1992年,当他在课堂上第一次见到昆德拉时,昆德拉对他说:“有一天你会发现,你不能太崇拜法国文学。” 后来他意识到,昆德拉并不喜欢一般意义上的法国文学,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法国人太注重个人主义,他认为个人隐私不值得过多谈论”。
对集体记忆的追寻让昆德拉在休息后走向了国际化。 “相当于从自己的小星球走到一个大星球,寻找共性。昆德拉的现代性就在这里,他的世界声誉就是这样建立起来的。” 董强说道。
但是,布拉格真的只是小说中浮现的景象吗? 无论是忘记了,还是记得了,前世真的已经离他而去了吗? 或许对于昆德拉来说,遗忘或者记忆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它早已内化于他的血液之中。 这也是董强读昆德拉2013年的小说《庆祝无意义》时的感受:“表面上讲的是巴黎、卢森堡花园,但让人无时无刻感受到的是捷克斯洛伐克的味道。无需刻意回忆,他已经将记忆内化。”
布拉格 | 来源:视觉中国
这似乎与昆德拉在《无知》中所说的怀旧悖论不谋而合。 人老了,就没有什么可以浪费的了,不再需要记忆了,一切都归于平静。
两年前,当捷克现任总理访问法国,向昆德拉表示希望恢复捷克公民身份时,昆德拉并没有像以前那样断然拒绝,而是微笑着没有回答。 2019年11月28日,捷克驻法国大使代表捷克政府正式将捷克公民身份归还给昆德拉夫妇。
(本文撰写参考李凤良、李岩主编的《对话的灵气:米兰·昆德拉(1986-1996)研究资料集》、高星的《米兰·昆德拉传》、《遭遇《文学的黄金时代:12堂小说大师班》。本文来自《三联数码》杂志2021年第3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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