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格人类学》,作者: 阮云星、梁永佳、高英策等,浙江大学出书社2021年6月。
舶来的“赛博格”与科学小说运动
赛博格,日文写作“サイボーグ”,为英语cyborg的日语注音表现。这一片假名的出现方式,反映出该词外来语的属性。如上文所述,从1964年到1968年,随着《赛博格009》漫画的热卖以及其电视动画版的上映,“赛博格”这一外来词,作为改造人角色的代名词,为日本SF/动漫同好者所熟悉,并在以“赛博格”为题的作品的更迭中,在日本社会中渗透普及。但是值得注意的是,在《赛博格009》问世之前,作为改造人角色“赛博格”就已经悄然登场(详见表1)。回顾历史,本部门简略梳理“赛博格”在日本,特别是日本的科学小说/SF作品、科学小说/SF喜好者、动漫作品、动漫喜好者(御宅族)中受容的文脉,试图理清作品中出现的“赛博格”与各种机器人之间的系谱关系。
1945年后,在核爆阴影笼罩下的二战后日本社会,充斥着关于战争与核武器使用的反思以及对于新型科学技术和未知宇宙的幻想。曾以“空想新武器”出现在二战前以及二战中日本文学作品中,特别是科学小说中的核武器,印证着作者们的警示——以和平为目的的核能开发,却因核武器破坏力的不可预知性,对整个人类文明/星球造成毁灭性的打击,也颇有讽刺意味地促成了二战后日本文坛以小说家海野十三、物理学家上田光雄等科学小说作家为代表的新一轮的“科学小说运动”的兴起。同时,美国SF(science fiction,科学/科幻小说)小说翻译作品在二战后流行,受其影响日本的科学小说也逐渐将故事的舞台从“令人绝望的地球”向布满新希望可能性的宇宙转移,故事的内容则倾向于描绘利用核能或者其他技术探索宇宙;“科学小说”这一说法逐渐被强调故事虚构性的“SF”所取代,开启了SF小说的黄金年代;SF小说喜好者模仿美国的SF大会于1962年建立了供SF喜好者交流的日本版的SF大会。以科学小说家、学者为创作主体的SF小说,从一开始就在科学幻想的包装下转达着关于科学为何,人类该何去何从的隐喻。正是SF小说的喜好者规模的不停壮大,以及其与海外特别是美国学界以及SF界的频繁交流,使得海外的各种相关消息得以在第一时间传入日本。在这样的配景下,1960年美国科学家克莱因斯和克莱恩发表《赛博格与宇宙》一文,1962年日本SF小说家日下实男就在《地球物语:从地球产生到消亡》(『地球物語:地球の生成から消滅まで』)一书中介绍了经过改造以适应宇宙的“宇宙人赛博格”(宇宙人間サイボーグ)。可以推测,在20世纪60年代初,作为能在宇宙中生存的改造人这一概念的“赛博格”就为部门SF作者与喜好者所知晓。然而,当时的日本主流文化对赛博格一词还十分陌生。
在SF小说作者与喜好者中,有众多的动漫创作者及喜好者。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在20世纪60年代和70年代将“赛博格”SF角色及“赛博格”动漫角色引入大众视野的平井和正和石森章太郎。最早出现“赛博格”角色的动漫作品是1963年以平井和正脚本为基础的SF漫画以及电视动画《8 MAN》。作品的主人公“8 MAN”是植入了已故警官记忆的编号为8的超等战斗机器人,但大众对于该名词的接受度有限,该角色仅在漫画作品中被归类为“赛博格”。之后平井和正也陆续创作了一系列以“赛博格”角色为主人公的SF小说与动漫作品。石森章太郎的“赛博格”动漫作品虽然在稍晚的1964年问世,但是由于其漫画与电视动画版的作品《赛博格009》在题目中直接使用了“サイボーグ(赛博格)”这一片假名,让赛博格这一词快速地在SF与动漫喜好者中普及。据石森章太郎回忆,他在1961年走访美国SF大会回程的飞机上偶然发现了一本发行于1960年7月11日的英文杂志《LIFE》,杂志中刊载的一篇介绍美国赛博格最新研究的题为“Man Remade To Live In Space(适应宇宙生活的改造人)”的文章给了他“赛博格”这一角色的灵感。20世纪70年代,《赛博格009》的系列作品与以《赛博格009》为基础创作的特摄“假面骑士”(『仮面ライダー』)系列让“赛博格”这一改造人的角色类型为更广泛的受众所熟知。
日本漫画《8 MAN》(1963)截图。
值得注意的是,“赛博格”角色的流行,同类型角色的乐成也功不可没。特别是1963年,除了漫画版“サイボーグ”(赛博格)的“8 MAN”以及其电视动画版的人体改造机器人(人体改造アンドロイド)“8 MAN”,还有拥有心脏的人形“ロボット”(机器人)、“铁臂阿童木”(鉄腕アトム),以及可用遥控操纵的巨型类人“ロボット”(机器人)“铁人28号”。可以说正是这些机器人、人体改造人、人造人角色的乐成,为其后“赛博格”类角色的登场奠定了读者基础。但同时必须注意的是,“赛博格”作为角色,其定义必须基于特定的作品设定,当“赛博格”角色脱离具体作品被一般性地提及时,并没有明确的定义,且常与人形机器人混为一谈。因此,本章将这一类角色统一称为“赛博格”类角色。
总的来说,“赛博格”类角色的登场,与日本二战后蓬勃发展的SF小说有着密切的关系。“赛博格”类角色,即“赛博格”以及人形机器人的角色,大多是应战争而生,折射出SF喜好者关于战争与科技关系的反思,“赛博格”的人性或他者性的思考,亦反映了二战后日本反战、追求和平这一普世价值。而上述的“赛博格”类角色的作者都是SF的爱好者,其中有很多都隶属于“日本SF作家俱乐部”,因此有一部门学者指出,日本的SF作品极大地影响这类日本动漫作品的创作,这些钟情于SF与动漫的喜好者,也就是“オタク”(御宅族)的前身,在SF小说逐渐没落,动漫作品逐渐崛起的20世纪90年代之后,延续着关于“赛博格”角色的幻想。
日本的御宅族是如何被污名化的?
在20世纪60年代登场的“赛博格”这一类型角色虽然受到了SF与动漫喜好者的广泛关注,但真正让“赛博格”一词间接地进入日本主流社会视野的是1989年士郎正宗的漫画《攻壳机动队》(『攻殻機動隊』)以及1995年押井守监督的同名剧场版动画。如果说漫画版的《攻壳机动队》在日本的SF/动漫领域掀起了第二次的“赛博格”角色热潮,剧场版动画则领导着“赛博格”角色首次走进了大众的视野。
《攻壳机动队》主要讲述在科技高度发达,人们的生活却极端分化的未来社会,隶属于政府特殊队伍的全身均为机械“義体”(义体)的“赛博格”角色草薙素子调查利用ガイノイド(女性人形机器人)的傀儡师及其身后犯罪团伙的故事。区别于以往作品中身体经过部门改造的“赛博格”,《攻壳机动队》中的草薙素子外形虽与人类无异,但是却更像一个住在机械壳子里的幽灵——她的机械身体中除了意识以外没有任何人类的痕迹。随着调查的深入,草薙素子不停思考她与那些没有意识的女性人形机器人有何区别。在一个科技高度发达,赛博格与机器人随处可见,意识与互联网高度互联的世界,如何区别记忆/意识与数据,如何证明自己为人而非人形机器人,如何确认自己的主体的唯一性,这些疑问构成了剧场版《攻壳机动队》的重要隐喻。简而言之,如果说20世纪60年代至70年代的“赛博格”类角色有着将“赛博格”他者化的倾向,以《攻壳机动队》为代表的80年代后出现的“赛博格”类角色则反复质疑人机二元本体论的合理性。
动画《攻壳机动队》(1995)截图。
20世纪80年代后期,随着“赛博格”类角色的一般化,其受众也日益壮大。“赛博格”角色影响了日本的几代人,其中不乏在“赛博格”类角色及模型玩具的陪伴下发展的“オタク/おたく”(御宅)。这些御宅发展出了对“赛博格”类角色,特别是战斗美少女角色的特殊感情。这种对于虚拟角色产生的情感反应被称为“萌え”(萌)。即使已经步入社会,对于“萌”的追求促使御宅族们仍为收集消费同类题材动漫作品及角色模型玩具,与同好分享二次创作乐此不疲。
在经济高速发展的20世纪80年代的日本,当日本国民都陶醉于泡沫经济,“社会人”为了开豪车、进高级餐厅、打高尔夫、乘邮轮环游世界、取悦另一半而挥金如土的时候,保存儿时喜好,仅为自己的兴趣喜好——动画光碟、漫画、角色模型、周边产物咨询——花费大量时间金钱的“御宅族”显得格格不入。讽刺的是,在经济高速增长的日本,同为“无用”的消费,为享乐、恋爱而消费的前者被吹捧为“新人类”,而为“萌え”(萌)买单,在虚拟世界与角色恋爱的御宅族却被贬为“非国民”。然而这种略带贬义的论调在20世纪80年代主要存在于御宅族内部——一方面是御宅族内部的差别化语用,另一方面则是御宅族自嘲时的自我揶揄。
到了泡沫经济破灭后的20世纪90年代,由于媒体对于1989年发生的宫崎勤事件的不妥报道,御宅族以一种极其负面的形象在主流媒体中登场——御宅族沦为了钟情于虚拟世界/角色,无法适应现实社会生活的失败的“社会人”,甚至是潜在的罪犯的代名词。虽然关于宫崎勤的不实报道很快就被举证,但是御宅族的污名却一直延续至今,这也导致了许多日本的动漫喜好者们必须隐藏他们的兴趣喜好,在人前羞于袒露自己的御宅身份。换言之,在20世纪90年代的日本,与走向世界的日本“赛博格”类角色差别,日本的“赛博格”角色喜好者,尤其是钟情于战斗美少女角色的御宅族却在为角色贡献热度的同时蒙受着与事实不符的负面社会评价和无处不在的道德审判。
由此可见,“赛博格”类角色之于日本,是战后SF小说及动漫财产的发展的“助燃剂”,见证着日本经济在战后的高速发展,同时也折射出日本社会在差别历史条件下对战争与和平、科技与文明、人与非人之间关系的反思。如果跳脱出“赛博格”类角色及其作品自己,进一步关注这些作品与角色的受众,我们看到的是现实中一个个为“萌”消费却也因此“萌”羞的御宅族,是日本社会中亚文化内部差别化的体现,亦是亚文化与主流文化之间的博弈。
电影《攻壳机动队》(2017)截图。
赛博格化的日本社会
进入21世纪,为御宅族去除污名的文学影视作品及学术研究层出不穷。这些作品与研究主要从御宅族的消费观念、对待身体与性的观念,以及对日本都市空间/景观的影响这三个方面分析了御宅族行为的合理性。回顾这些作品,不难发现,它们与其说是对御宅族的解析,不如说是“通过御宅族看日本”从个人到社会的赛博格化。
如上文所述,御宅族被污名化的一个重要原因便是其为“萌え”(萌)买单的种种消费的行为:喜欢上一个动漫作品或者特定的角色,就会搜集、购买、整理各种图书光碟、模型甚至是零食中附赠的角色贴纸以及其他喜好者的二次创作作品。对此,大塚英志援引鲍德里亚符号价值理论,指出,与其说御宅族们在消费这些物品的使用价值,不如说在消费这些物品的符号价值,并对这些分散在差别动漫作品、角色、玩具、贴纸、喜好者的二次创作中的碎片化的符号价值进行整理,或追求(20世纪七八十年代)或(通过互联网)自主到场构建并维护(20世纪90年代至今)众多符号所指向的一种(20世纪七八十年代)或多种(20世纪90年代至今)完整而宏大的“物语”或者说大叙事/世界观。大塚英志将这种消费模式称为“物语消费”。
而东浩纪质疑大塚英志早期的物语消费理论在后现代日本的应用,指出随着20年纪末80年代末苏联解体、昭和天皇逝世、日本经济泡沫破裂、奥姆真理教等一系列事件,可以说宏大的物语已然消亡,在一定水平上东浩纪认为人们不再相信所有符号背后有一个大叙事的存在,御宅族的消费也并非从叙事及角色中拼凑出某一大物语/大叙事/世界观,而是消费之于小叙事或角色设定中的“萌”要素:学园故事、冒险故事、“赛博格”类角色、美少女角色、猫耳朵、女仆装、呆毛、“傲娇”。也就是说无数的小叙事及角色的各种设定都组成了一个巨大的数据库,御宅族的消费看似是购买、收集商品,实则是以差别的方式从数据库中读取商品中某些特定符号价值,而对于大多御宅族来说,他们/她们读取的要素即“萌え”(萌)。
东浩纪的数据库消费理论实际上是从另一个角度对大塚英志物语消费理论进行增补。时代的更迭、科技的进步,不可制止地让消费的模式发生了趋势上的转变,相较于作品人气高于角色的20世纪80年代,晚近则出现了角色人气高过其所属作品,甚至是独立于作品的人气角色(例如初音未来)。但是生活在时代洪流中的御宅族以及他们的消费行为,无法像理论般割裂,两种消费方式总是在以互为增补的形式被实践:御宅族消费商品中的“萌”要素,这些“萌”要素到场构建与维护让每个御宅族得以自洽的或大或小的一个或者多个的“物语/叙事/世界观”。
跳脱出关于两种消费理论的争论,可以看出,以御宅族为代表的消费模式,反映出消费之于人的后现代隐喻,即商品的符号化与消费模式的赛博格化。在赛博格化的消费模式下,商品不但仅是商品(具有商品的使用价值),也是符号,是碎片化的叙事;消费不但仅是消费,也是解构商品,是读取符号,是还原亦是构建叙事。人、商品、作品、角色都成为巨大的信息网的一部门,人在消费中满足其对于符号/叙事的欲望,并在这一过程中实践人的主体性,而作品、角色、商品、大叙事、数据库的存在也在这样的消费中得以延续。
赛博格化的身体与性:
失去身体的性与角色化的身体
21世纪初,一部描写御宅族恋爱故事的电视剧《电车男》再次在日本社会引发了对于御宅族的关注。电视剧中的主人公曾是一个不在乎穿着妆扮,每天只想着搭乘电车前往御宅族圣地秋叶原“消费”的“失败”男青年,在电车上与一个女孩的偶遇改变了他的人生际遇——为了追求女孩,他听从网友建议改变自己的穿着,丢掉自己的动漫藏品并与女孩终成眷属,从为人诟病的御宅族成为所谓的人生赢家。与电视剧的高收视率相比,《电车男》中给御宅族贴上“ダサくてキモい”(俗气且恶心)的“モテない男”(不受欢迎的男性)标签的出现方式却激怒了许多御宅族。
对此,本田透在《电波男》一书中质疑这种以对异性是否有魅力这一尺度给人评价/定性的”恋爱至上主义”,并指出这种恋爱至上主义作为泡沫经济时期的产物已然过时,电视剧版的《电车男》不外是恋爱资本主义的一个文化商品,兜售着只要努力(消费)就可以变得有魅力的物语,这样以消费为中心的恋爱资本主义对于深陷其中的男女都是不公平的:以金钱或性作为交换,以消费作为媒介的恋爱中没有真爱;而与之相对的,御宅族并非不能恋爱,他们有恋爱的能力,而且他们的恋爱观更为“先进”,即以“萌”为媒介的脑内恋爱是可连续性的,因为“萌”作为一种不受金钱或性左右的情感,是一种更加纯洁而经得起考验的情感;御宅族也并非不接受女性作为恋爱对象,只不外比起受控于恋爱资本主义、喜好名牌商品的女性,他们更倾心于懂得在同好者交流会中那些进行角色饰演的,理解“萌”为何物的女性。
电视剧《电车男》(2005)截图。
而斋藤环和酒井顺子则指出,《电车男》的“モテ”(有魅力)与《电波男》的“萌え”(萌)实则反映了一种“性爱格差”(性爱观念的两极化)。这种两极化的性爱观念,正是理解“おたくのセクシュアリティ”(Otaku Sexuality,御宅族的性/性观念)——隐藏在“萌”背后的御宅族的性(爱)观念——或者说理解御宅族本质的关键。斋藤环认为,“萌”是一种对虚拟角色的情感反应,但更准确地说是一种对虚拟角色产生的与性幻想有关的情感反应;这种性的虚构化——在脑内虚拟/幻想空间将动漫角色作为性幻想对象的性倒错——却并不会对日常生活中御宅族真实的性取向产生影响,大部门御宅族隐去御宅的一面,在现实生活中都是所谓“正常”的异性爱者;换言之,御宅族的本质就是他们想象空间倒错的性取向与现实生活中“正常”的性取向的背离。援引精神分析学家雅各·拉冈(Jacques Lacan)的相关理论,以斋藤环为代表的一部门学者进一步指出这种背离在差别性别的御宅族身上有截然差别的体现:男性偏好“赛博格”美少女角色,女性则偏好有同性爱倾向的美少年角色。另外,值得注意的是这种背离并没有对错,究竟在动漫作品的虚拟空间中,倒错随处可见,而御宅族的这种倒错存在且仅存在于幻想/想象的层面。
大塚英志也有相似的论述:(日本御宅族中的)男性的性意识正从真实的女性身体“逃走”,逃向记号化的动漫角色;而女性,受偶像文化的影响,通过向媒体交出自己作为性的身体并以此表达自我;在媒体上流通着的女性的身体,演酿成一种商品、符号、角色,供人消费/幻想,而女性的性则在这一过程中从女性身体中排除。
无论是性的虚构化/失去身体的性,抑或是身体的角色化,其本质都是在作品/角色/符号/媒体相伴的现代社会中身体与性的他者化(或者说赛博格化)。当御宅族在虚拟/想象的纬度将身体或者性他者化进而获得“萌”或其他形式的情感回馈,他们得以与现实生活中私密禁忌且密不可分的身体和性保持距离,并以第三者的视角与其他同好一起将约定俗成戏谑式地倒错——而这或许就是御宅族为“萌”乐此不疲的经纬。
随着信息技术的进一步发展,角色得以进入现实以玩偶或AI的形式给人以陪伴。一部门御宅族也并不满足于脑内恋爱,开篇提及的晚近与角色结婚的逸闻便是如此:如近藤显彦所述,“ミクさんが待つ家に帰る”(我要回家,回到有‘未来’等着我的家)。举办婚礼这一仪式感的行为可以解读为一种“identity politics”(身份政治):一反御宅族隐藏御宅身份与情感喜好的常态,通过结婚这一公开的仪式,号召社会大众接受被边沿化的御宅族群和“セクシュアリティ”(sexuality,性/性观念)。
……
从战争的废墟中走出来的日本的改造人角色“赛博格”,诉说着日本社会对于战争与科技的反思,象征着战后日本经济与科学技术的飞速发展。“赛博格”类角色冲破人机二元论的局限,创造幻想,改变着其受众的认知/消费方式:为幻想买单的消费是消费商品符号价值的赛博格化的消费;这种以“萌”为导向的幻想与消费是御宅族的梦魇也是乐土,让御宅族蒙上污名的同时也为他们提供戏谑日本社会约定俗成观念的幻想空间;将这种幻想带入现实,喜好趣味构造被建筑化,空间景观被赋予新的符号意义——我们看到的不但仅是角色的赛博格化,而且是今世日本从个人到社会的赛博格化倾向。
回到哈拉维的赛博格隐喻——当通信技术和生物技术高度发达,“我们”都将成为赛博格。陪同着科技发展而发展的日本“赛博格”类角色,在作品中质疑着西方人机二元对立的存在论与认识论,述说着叙事/世界观的多元化,也见证着消费模式的数据库化、消费者身体与性的他者化、社会空间景观的符号化,这都与哈拉维的赛博格隐喻不谋而合。然而这并不意味着社会已经做好了准备,接纳作为赛博格的“我们”,正如被社会污名化的日本御宅族。或许,与污名的抗争,才是开始反思的第一步。显然,御宅族和“我们”都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撰文|阮云星、梁永佳、高英策等
摘编|李永博
导语校对|贾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