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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18 06:45:08
作者:丁远泓
作为县级市,很少有地方像涿州一样,能看到操着不同口音,来自全国各地的人。
这座被称为京畿南大门的城市,由城区中心和分布在周边的村落组成,从7月31日第一波洪水过境,到8月15日洪水退去后的13天,城区主干道的污泥已经基本清理完成,进入了消杀阶段。
但在周边发展较慢的村落,干涸的污泥还在展示着洪水的破坏力:农村房大量开裂、倒塌;地里几近熟成待采的玉米发黄枯萎;养殖大棚和简易活动板房全被冲垮……
12日,农田里的农作物发黄枯萎 图源:时代周报 丁远泓
几年前,邸新良的部分土地被征收,他留着码头镇上的老宅子,索性在城区里买了套商品房。8月12日,他决定回老宅子看一下,发现冰箱、电视这类的家电都泡坏了,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发霉的味道。
“我闻到那个味就头疼,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清理,所以看一眼就关门走了,那一眼也够我心烦的。”
邸新良的户籍还在农村,邸身份也还是农民。在第七次人口普查中,涿州有超过70万人,其中34万人是农村人口,邸新良是其中一个。
如果把涿州分为市区与农村,那么至少农村人,还在缓慢地从这次洪灾中“缓过神来”。
乡村与城市
刁窝镇在涿州的正东,距离涿州站不到9公里。齐先生把家门打开,看到了和邸新良一样的场景,不同的是,他不得不加紧清理。
齐先生的家是一座平房,洪水冲过的房间一团糟,刚刚买来的孵化器被冲垮在房间里,冰箱和洗衣机都坏了,墙壁上出现裂缝。
他现在还顾不上这些,家里一千多斤的麦子泡过水后已经开始发酵,他需要赶紧将麦子装上车拉往酒厂,以减少损失和气味。
发酵的麦子总共可以卖得100元左右,相较于按照市场价原本可以卖到1.5元/斤或1.6元/斤,损失至少有1500元。
齐先生家的麦子已经开始发酵 图源:时代周报 丁远泓
根据《涿州市2021年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当年农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大约2.4万元。
《涿州市2021年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部分
齐先生在这次洪灾里受到的损失,超过了这个数字。“我有5亩大葱,5亩花生和6亩玉米也‘全军覆没’,加上后续小麦的种植情况不明朗,今年损失预估在十万左右。”
改革开放以后,国民的饮食结构中,碳水:肉类:蔬菜的摄入比例,从最初的8:1:1逐渐与发达国家的4:3:3靠拢,也就是说和以往土地里大量种植谷物不一样,如今的农民会通过种植其他更高附加值的作物,来增加收入。
齐先生地里大葱和花生的销售对象是人,部分玉米则会用来饲养牲口。
2022年,涿州市政府发布了“粮改饲”的工作实施方案,目的是为了推进种养结构优化,促进奶业振兴。为此,专门提出要全市发展全株青储玉米、苜蓿、饲用燕麦、小黑麦、高粱等作物的种植。
涿州甚至拨出了158万元对收储进行补助。
齐先生的策略是种饲料,种其他的经济作物,也养殖牲口。
他说自己有十几头羊,几十只鹅和鸡,这属于现代农业中,分散投资降低风险的种养逻辑,但在这场洪水之后“这些牲畜死的死,跑的跑,挺过这次洪灾的不足1/10。”
不过,齐先生还没有精力考虑这个问题,他现在住在学校的安置点,为了准备开学,他们在15日前被转移去其他地方。“我不知道会被怎么安排。房屋肯定是要重新弄的,但这需要时间,10月底天气就会开始变凉,难以施工,我也没有市区里的亲友可以投靠。”
11日,还没来得及清理的平房 图源:时代周报 丁远泓
如果说当地农村群体更看重的是当下,那么洪灾之后,涿州的生意人,更担忧的是未来。
杨西(化名)的损失是被泡毁的机电。“你现在看到的机电箱、铜线全部都没用了,就算修好价格也会非常低,这一波损失近20万,我干两三年也不一定能赚回来。”
这不是她第一次遭遇洪水,早些年在北京南六环做这行的时候,就遭遇过暴雨导致的住房被淹,但那不是她离开北京的主要原因。“没有北京户口,考虑到两个女儿的上学问题,加上产业清退政策,所以2018年之后就搬到涿州,租房继续干机电。”
即便是没有这场洪灾,杨西的日子也处于上有老、下有小的紧绷状态:大女儿刚刚高考结束,未来的学费要1万多,前些年买的房子,现在每年要还4.2万房贷,家里固定的开销,一年至少也要4.6万(含1万元租金),加之远在安徽的父母身体状态不算健康,尤其她父亲去年做了肺部手术,日子已是拮据。
虽然杨西还不知道怎么处理泡损的机电,一直重复:“我真是看着就烦,实在不行就干脆把这些东西全部拉出去当废品卖了,去找份工作。”
但提起她的父亲,她还是没忍住哭了。
重建时间:两年
邸新良很幸运,洪水来的前一天,他和老同学在市区喝酒,散席之后,懒得回码头镇,就在市区的房子住下,算是躲过一劫。
在涿州,东南西北各有其概念,比如地势较高的城西,以农业为主;城北和城东,承接着周围大城市外溢的产业,很多人干起了建筑类相关的包工生意。
码头镇就在涿州的东北边,距离南六环只有18公里。“12号村里才重新通电,首先要解决的,是先把路清出来。”
这个活并不容易,有些路面还有及膝盖深的水,淤泥也会夹杂着衣服、垃圾桶、轮胎、木板等。
涿州11日还未完全退水的村庄 图源:时代周报 丁远泓
随着路面的出现,村民才搬出房屋里被泡毁的家具放在路边,它们陪伴“主人”生活多年后,以这种形式变成了垃圾堆放在村口。
负责垃圾搬运的人说,这个村的垃圾清理,预计要7-8天,接着还要对地面残留的污泥做清理、进行系统消杀。而消杀结束之后,才能对房屋的受损情况做鉴定:“多久能结束?这没法估算时间,2-3个月?如果房子变成危房,那还得拆掉重建。”
12日还没被清理完的淤泥 图源:时代周报 丁远泓
刁窝镇的一对老夫妻已经在城里租好了房子。
洪水退去后,他们回来过一趟。房子是用雕砖做的老房子,洪水过后房顶一角已经可以看到明显的裂痕。“住是肯定不能住的,说不定再来一场大雨房子就塌了,我们现在就担心钱的问题。”
出现了裂痕的房子 图源:时代周报 丁远泓
老夫妻给时代周报记者算了一笔账,目前他们租的房子是1000元/月,房屋如果需要重新整修,从推倒到建好,至少也要8个月,房租就需要8000元。而目前房屋重建的价格在1300元/平米左右,如果是依旧在原有的面积上建一个平房,少说也要十几万。
“周围的大城市发展得太快了,很多年轻人都离开了村子,虽然在城市里挣得多一点,但压力也大,所以村子里的事,关心的人也不多。”老大爷感慨了一句。
他说儿子也有家需要养,不好张口要钱,老两口自己也没有什么存款,现在能指望的,就是政府赔偿了。
新华社11日发布消息,河北省将灾后重建作为重点工作,计划用两年时间完成重建工作。今年9月1日前,保证每一名受灾学生都能按时开学返校;今年入冬前,确保受灾群众能够回家或搬入新居、安全温暖过冬;2024年汛期前,全面完成水毁防洪工程重建工作;2025年汛期前,完成各项重建任务。
受损统计表已经发放
邸新良傍晚才从同村村民那里得知可以领受损情况统计表的信息,这也意味着,他还需要再打开一次家门,对受损物品拍照留存。
虽然不想看,但也会被推着往前走。
目前,涿州市各村的赔偿表格已经陆续下发,也有部分村庄早已收好上交。
受损情况统计表以街道划分,大致分为4个板块:房屋、家庭财产、农作物和养殖类,每个大板块中又有许多更加细致的信息需要填写。比如房屋需要写清结构类型、间数、平方数、单位价格、是否坍塌、受损率和经济损失。
按街道下发的受损统计表 图源:时代周报 丁远泓
虽然目前还没有具体的补偿细则下发。但根据国务院在2000年制定的《蓄滞洪区运用补偿暂行办法》,蓄滞洪区内具有常住户口的居民(以下简称区内居民),在蓄滞洪区运用后,可依照本办法的规定获得补偿。
尽管有这项政策,杨西还处于焦虑不安的状态,因为她的户口不在涿州。
11日,被水泡损的机电还未来得及处理 图源:时代周报 丁远泓
除了政府赔偿,商业保险是涿州车主关心的另一个问题。
邸新良和朋友一起有十二三台工程车,过去的十几年里,他的工作就是与这些工程车打交道,这次洪水一共导致了4辆车受损。
“受损都是拖车,但还好,损坏并不严重,再加上我本人会机修,整个下来成本能控制在1-2万。”
记者在走访时也发现,涿州汽车维修店前也排满了沾满灰尘的轿车。
12日,路边停着被水泡毁的汽车 图源:时代周报 丁远泓
其实汽车能否维修可以直接通过水位线来判断,如果水位超过仪表盘,车辆基本属于完全损坏,而如果水位线在仪表盘以下,则可以送去进行检修。
而道路旁还未清理的泡水车辆,有不少被贴上了“回收泡水车辆”的卡片。经常与车铺打交道的张先生告诉时代周报记者,其实泡水车辆并非没有受众。
回归生活
邸新良着急在12日处理完家里事情的原因,是为了第二天去周边城市拉货挣钱。
至于什么时候整理家里,邸新良还不想面对。“有钱就先挣钱吧。”
涿州的市区也已经逐步恢复正轨。
鼓楼大街作为涿州城里最古色古香的步行街,也在这次洪灾中被水淹没。“这条路就相当于是涿州的‘王府井’,平常周末或者傍晚,这边会有很多市民过来逛。”
13日的那个周末,时代周报初略统计,已经有80%的沿街店铺开门,50%的店铺正在清理店面。
12日正在清理店铺的商家 图源:时代周报 丁远泓
卖饼、包子等食物的店面打扫步骤比较简单,快些的已经能够在店铺外闻到食物的香味。卖书包、布料、日用等的店铺由于存货较多,店铺老板需要逐个拿出进行清洗晾晒。或者有些懒得清理的店铺,已经直接将泡水后的布放在桌面上进行售卖。
当然,这些商品的价格相较于之前,能称上是“甩卖”。
涿州很像历史社会学家黄宗智笔下的城乡样本。他说:城乡贸易长期以来都是单向贸易,乡镇为城镇提供食品,城镇为大城市提供基本劳动力保障,但反向的交换则十分有限。
洪水在涿州的印记正在逐渐消失,这座城市又会回到以往的角色定义:京畿南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