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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4 12:59:58
北漂三年后,一事无成的我终于还是决定灰溜溜地回到故乡,那时候想着找一份不消跟人打交道的工作,这样就不会有那么多烦心事,然后在蹉跎时光里过完自己平凡的一生。
后来机缘巧合成了殡仪馆的灵车司机,每天24小时待命,何止是不消跟人打交道,因为没什么正凡人喜欢跟我打交道。这曾是我最梦寐以求的生活,但随着一次次出车,随着一次次送逝者走完最后一程,我开始对生活有了新的想法。
生命的最后一程,我见证了那些逝者用死亡写下的故事,而这一次,我想说给你们听。
我的职业生涯第一次出车,就是一位年仅15岁的女生,服毒自尽。
因为路况不熟悉,我绕了很大一圈才到达女生家所在的小区。当门口保安看到车子上用黑字写着“殡仪车”的时候,脸上的厌恶一闪而过,在例行询问后他们就像是躲避瘟神般,钻进了门卫室。
“早就习惯了。”和我搭档的是已经干了十几年的前辈,前辈眯着眼睛深深吸了一口烟,淡淡的说道:“我们是人生旅途最后一程的司机,谁想见到我们啊,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晦气……”
那时候的我才刚刚入行,对这样的歧视感受不深,第一次出车让我无比紧张,但出乎意外的是,当我们到达女生所在住宅楼下的时候,虽然乌泱泱的人群挤满了门路,但女生的家属还没有下来。
从七嘴八舌的交谈中,我大抵勾画出了那个女生的生平。一个结果优异的女生,因为某次考试倒霉,而被父母责备,一时想不开选择了服毒自尽。
当父母回过神来的时候,女生已经死去多时,在她的微博里有个定时更新的动态,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女生说:对不起,让你们蒙羞了。
这简单的一句话背后,该是女生何等的绝望,曾是家长老师口中的模范生,因为一次考试失利而选择轻生,每到此时我们追责到底是孩子的心理素质差,还是父母老师的语言暴力太甚,都已经没有意义。
骚乱的人群自觉的分出一条路,泣不成声的父亲抱着女儿从21楼一步一步走了下来,当他走到一楼的时候,那双腿已经颤动得难以直立,他一个踉跄跪到地上,因为双手紧紧抱着自己的女儿,他的膝盖和手肘重重嗑在了地上,鲜红的血液顺着雪白的衬衫浸润出来。
“让我们来吧。”前辈走上前去,想要伸脱手帮助,却被那位父亲轻声拒绝了:“让我多抱一会儿吧,我想再多抱一会儿……”
泪水打湿了衬衣,那位已经鬓发染霜的父亲在女儿的脸庞上轻轻吻了一口:
“我记得上一次这样抱着你的时候,你刚出生,才那么一丁点大,怎么转眼前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孩子了,怎么转眼间你又这么轻易离我而去呢?你不是说等爸爸走不道的时候,你要做爸爸的拐杖吗?爸爸现在好怕啊,好怕老了没有拐杖。爸爸好怕啊,好怕一个人上路害怕孤单……”
我们总说人世无常,绝大多数人难以体会其中的极重感;而真正懂得无常命运的,通常都已经被伤得不肯再提了。
“别怕,爸爸一直都在。”泪眼婆娑之中,那位父亲又一次深深吻别他的女儿……
记得那次出车回去的路上,像是决堤般,我泪如雨下。前辈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中途停靠在路边,然后叹了口气换他来开车。
“你的落泪很不专业。”前辈严肃的样子,一度让我觉得他很不近人情,但是接下来他的话,却让我微微动容:“殡葬业除了要给逝者体面的离去外,最重要的,是要给生者以宽慰。如果你的存在反而让生者更加伤心的话,那你一定不是一个合格的从业者。”
“你是逝者人生最后一程的见证者,不要落泪,而要用心去体会他们用生死给你写下的故事,并从中学会如何更好的活着。”
时间是最好的解药,我一直固执的以为,自己经历得还不敷多,当死亡在我面前稀松平常的时候,我将会酿成一个非常专业的殡葬业从业人员。
可事实证明,面对生死问题的时候,无论到了什么时候,我们每一个人都没措施释然,因为逝者用生命演绎给我们的故事,是我们永远也意料不到的。
印象里最深刻的,是一位鳏居老人,他的老伴儿早在年轻时候就离世了,从队伍复员以后,老人一个人独自拉扯着儿子长大,从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渐渐酿成了连针线活都能捯饬的全能爸爸。
当他被人发现时,这位穿着洗得泛白的中山装的老人,就这么平静地躺在住宅楼前的空地上,他避开了楼下停靠的所有私家车,选了一块空地一跃而下,等我们到达现场的时候,老人的鲜血也已经干涸了。
这位倔强的老人一定在生前认真地审察过自己,他梳着从前流行的西装头,身上佩戴着年轻时获得的奖章,手里紧紧攥着一封遗书,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警察到达现场后检察了遗书,还去了老人生前居住的房子。从整洁水平来看,老人数十年如一日保持着不队的习惯,甚至在他选择自杀前,还认认真真将家里扫除了一遍。
那封遗书上的内容是他留给儿子的:“志强,房子我已扫除干净,料理完父的身后事,你卖房还清赌债,今后务必好好做人,父一生亏欠你不少,愿你不要怪我。父绝笔。”
从老人的生前好友处得知,老人唯一的独子至今没有结婚,不知道因为变故,那个曾经品学兼优的儿子变得消沉萎靡,比及被债主逼上门要赌债的时候,老人才意识到那个许久没有见到的儿子已经欠下了一屁股债。
老人死后,警察打电话通知他的儿子回来奔丧,刚刚还在电话那头叫嚣的男人,在听到父亲跳楼自杀后缄默沉静了很久,然后挂断了电话。
老人的葬礼很简单,直到遗体火化,他的儿子都没有回来,几个亲戚帮衬着将老人所以的身后事料理清楚。我一直在想,老人想用自杀换回孩子的良知,但事实上,他的儿子并没有回头,那么老人的死值得吗?
不过后来我很快想明白了,哪有什么值不值得,父母之爱的,从来都岂论值不值得。
深夜的时候,我们接到医院的电话,那个前两天陷入脑死亡的年轻人会在今天完成器官捐赠,需要殡仪馆工作人员完成后续的工作交接。
出于隐私掩护,我只能称他为阿伟,一个刚刚来上海打拼不到半年的重庆人。阿伟是工地的建筑工人,因为一场意外而从高台上掉下来,送到医院抢救后的第四天,阿伟出现了脑死亡。
阿伟远在重庆的父母甚至没措施来见儿子最后一面,急忙赶到的阿伟姐姐面对的,是已经失去抢救意义的弟弟。看着阿伟身上安插的各种医疗仪器,隔着抢救室,这个从未出过重庆的女人瓦解大哭。
那是我第一次亲身感受关于生死的两难抉择,一方面是已经脑死亡的病患,另一方面是等候器官移植的求生者。主治医生几次三番走到阿伟姐姐的面前,想提及器官捐赠却又怎么也开不了口。
“他还这么年轻,如果他的生命可以换一种方式延续下去的话,对他而言,也是一种活法。”犹豫再三,医生终于开始开口了。
出乎意料的是,阿伟的姐姐没有反应强烈,而是哭泣着给远在重庆的父母拨回了电话,隔着远远的走廊,我听不清阿伟的姐姐再说什么,就像是在看默片般,用一个家庭的死别来成绩几个家庭的幸福美满。
“我父母希望,捐赠器官后,他……他还能像个正凡人一样……不要……不要让别人看出来,他是不完整的。”阿伟的姐姐看向我们的时候,眼中噙满了泪水。
阿伟的器官最终救治了四个人,他的眼角膜让两个孩子重见光明,他的两颗肾脏让两个家族的顶梁柱重新燃起了对生命的希望,但随着腹腔彻底塌陷下去,一个家庭的死别也在这个世界上悄然发生了。
除了生死,别无大事。在生命的最后一程,我亲眼见证了那些逝者的故事,他们每一个人其实都很渺小,但对于他们的家庭而言,每一个人都很伟大。
我从前一直在想,人活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现在我突然想明白了,活着最大的意义,除了为自己之外,还为那些爱自己、自己也爱的人。
这一次,我也想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