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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1日，63岁旅法艺术家沈远在红砖美术馆的最新个展“垂钓”开幕。过去一个半月，她每天在不确定中度过——作品能不能及时从法国运到中国，她能否回到北京、能否参与现场布展，每一件事都充满变数。
“可能我的性格比较多虑，一直不相信能实现。整个过程很奇幻，一直在一种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靠岸的状态。”沈远说，当她如期抵达北京，与布展团队熬了几个通宵布展，最终看到六件作品以她心中所想的方式呈现出来，才感到释然，“我完美靠岸了。”
自1990年跟随丈夫、中国当代艺术家黄永砅赴法国，沈远一直定居巴黎，成为欧洲最为知名的中国当代女性艺术家之一。近十几年间，夫妇俩时不时回到中国举办展览。沈远作品中的低语与呐喊、细腻与深沉、迁移带来的文化断裂，都是她的独特艺术表达。
疫情三年，沈远没回过中国，经历了封控和各种不确定性。更大的变故是，2019年，丈夫黄永砅在巴黎因病去世。
“黄永砅是沈远几十年的生活伴侣，也是工作上的伴侣，他们一起在巴黎奋斗了很多年，创造了艺术史上的奇迹，但突然间，他走了，这对沈远来说是非常大的冲击。”策展人侯瀚如说，这场小型个展仅六件作品，其中五件都是沈远近两年的创作，见证了一位女性艺术家从失去伴侣、经历疫情再到重塑新生活的特殊时期。
最前卫的艺术伉俪
初识黄永砅、沈远伉俪时，法国独立策展人埃薇莉娜·乔安诺还是个大学生，正对中国当代艺术深感兴趣。
中国当代艺术系统始于上世纪80年代。那个年代的艺术家，也是最早引起国际关注的群体。上世纪90年代就移居法国的黄永砅与沈远夫妇，是其中的代表艺术家之一。
沈远1959年生于福建仙游，父母都是画家，父亲沈文曾经师从刘海粟。在浓郁的家庭氛围下，沈远从小学国画。比起同时代人，她很幸运，高中毕业就迎来高考恢复，考上浙江美术学院国画系。
她曾回忆，那时候不同专业的学生之间交流频繁，她也因此认识了油画系的黄永砅，两个思想先锋的年轻人最终走到一起。
1982年，沈远大学毕业，返回家乡。黄永砯受杜尚影响，于1980年代中期发起“厦门达达”先锋艺术组织，沈远也参与其中，那是中国当时最前卫的艺术群落之一。
1990年，为了协助身在法国的丈夫做艺术项目，沈远去了巴黎，自此定居法国。埃薇莉娜也是在这个阶段，结识这对艺术伉俪。
“他们都是80年代最前卫的中国艺术家。在当时的历史背景下，中国开始走向现代化，很多艺术家接受了西方的文学、哲学思潮。黄永砅就是其中一位，他尝试把西方艺术中的思想、元素和中国传统文化、思想相结合，寻找一种属于中国的新的当代表达语言。”回忆与艺术家多年的交往，埃薇莉娜说，沈远是一位善良而慷慨的女性，她最早只是辅助丈夫做艺术项目，逐渐地，她开始从女性、移民、身体、语言等诸多视角开始思考创作自己的作品。
沈远曾形容自己初到法国时的心理变化：“16个小时的飞行之后，当你落地时，一切准则全改变。”
他们最初在巴黎的生活很拮据。一度暂住在废弃医院，家具也是捡来的。不会说法语，还得四处奔忙，维持生计。
身在异国他乡，沈远常感受到压力，那种无法用语言与别人交流、无法表达思想，也无法为自己辩护的感觉，很压抑，“当时就像有一堵墙在我面前。”
这些压力，变成了创作的根基。她的作品中有作为移民、女性的视角，也呈现着真实的脆弱。
埃薇莉娜印象最深的是沈远的早期作品《白费口舌》。1994年，沈远在巴黎举行第一场个展，展馆的大厅柱子上，插着几根血红的冰冻成的舌头形状，随着时间变化，冰舌逐渐溶化，化了的水滴进底下的金属盆盂。待冰完全融化，露出一把锋利的刀。这件作品是艺术家对于自己远离祖国、远离母语之后，无法再细腻而有力地表达自己的困境表述。
正是这次展览后，沈远开启了自己作为艺术家的道路，被欧洲艺术界关注，接连在德国、法国和意大利做艺术合作项目。
丈夫黄永砯则被誉为“艺术界的捣乱分子”，他将中西方的观念结合起来，无论是讽刺移民问题的《通道》，还是反对美国霸权主义的《蝙蝠计划》，都使他获得中国当代艺术史上举足轻重的地位，在国际上与蔡国强、谷文达和徐冰齐名。
隐秘的痛与思念
沈远的“垂钓”展览现场，仅有六件作品，规模很小，却浓缩着艺术家这三年的特殊记忆。
用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馆长龚彦的话来说，“这是沈远对生活突变做出的回应。”她认为，沈远既是艺术家，又是艺术家的妻子，这种选择是需要勇气的，“因为从此无论身处何方，他们的精神都会永生相连。”
2018年，龚彦曾在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策划了一场联合展览《她：妮基·圣法勒和沈远》。妮基·圣法勒与沈远相差30岁，素未谋面，拥有不同的文化背景和语言，两位女性艺术家做了一个雌雄同体、万宗合一的花园。那次展览让国内观众更多地知道了沈远，在此之后，她几乎每年都会回国做展览项目。
沈远擅用最日常的物件进行装置创作，她的作品中常出现编织、刺绣、头发、鞋子等素材，那是女性的经验，也是女性的话语，体现她对急剧变动的世界的敏锐捕捉。
在她的新作品中，寄托着隐秘的痛、对丈夫的思念，以及疫情下的思考。既是个人化的生活与回忆，也是时代的注脚。
侯瀚如把一件名为《垂钓巴黎的空气，2020》解读为整个展览的题眼。一扇深绿色木窗，窗户上开了狭窄的口，伸出一根竹条，竹条的一头是细密的蜘蛛网，另一头则是由一截又一截废弃口罩吊起来的玻璃瓶。这个看似质朴，但又占据中心地位的作品，是沈远在巴黎疫情环境下的生活经验。
她的灵感来自杜尚1919年的作品《巴黎的空气》和1920年的《新鲜寡妇》。杜尚在《新鲜寡妇》中玩了一语双关的文字游戏，他将“French Window”稍作转化，成为“新鲜的寡妇”（Fresh Widow），以窗户来象征在战争中失去丈夫的女人。
作品也引用了黄永砅1994年的作品《圣人师蜘蛛而织网》，沈远不仅是失去丈夫的女人，也是竹条另一头的“蜘蛛”，正在无功地垂钓。她说，这件作品像是三个人合作完成的——艺术家杜尚、丈夫黄永砅，以及她自己。
《漂流记，2020》以一只巨大的漂流瓶、缠满了口罩的渔网，以及漂流瓶中被困住的三艘游轮，反映新冠疫情的残酷。成千上万的游客被封锁在三艘游轮上，梦想中的海上环球旅行，变成病毒大流行的噩梦。被封锁在同一艘船上的人，充满了恐惧、不安与脆弱，不得不随波逐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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