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来到生活网

幸福是生活在和平年代,知道你的未来谁也夺不走

编辑:147小编      来源:147小编     

2023-08-22 07:44:36 

 

原创 尤拉·利亚宾金 单读

在这个严寒的冬季,单读制作了特刊《被围困的人》,借由它回到 80 年前的一个寒冬——列宁格勒大围困。在今天阅读当时被围困之人写作的内容,几乎感觉不到中间横亘的年岁,反而时常心有戚戚焉。不只因为疫情给我们带来了相似的围困之感,还因为最近十分紧张的国际局势。

《被围困的人》中收录了一位名叫尤拉·利亚宾金的学生的日记。从列宁格勒遭遇第一次轰炸的 1941 年 9 月 8 日起,他开始写日记。通过他的记述,我们看到绝望如何在围困期间滋长,枪击和轰炸让人恐惧,饥饿和寒冷让人精神崩溃。每天在与动物性作斗争,但这个日渐虚弱的年轻生命却还在努力地“成为人”,他的日记停止在次年的 1 月 6 日。

尤拉·利亚宾金撑到了大围困结束时吗?目前能获得的资料是这样的:“尤拉·利亚宾金,1925 年出生于列宁格勒。尤拉后来的命运不为人知。日记最后日期的两天之后,他的妹妹和母亲随同疏散的队伍离开了列宁格勒,而尤拉留在了家中,因为他没办法自由行走。母亲刚到达疏散地沃洛格达,就因为饥饿而死。妹妹伊琳娜在孤儿院待到 1945 年,然后被自己的姨妈接走。”

特刊《被围困的人》

大围困日记(节选)

撰文:尤拉·利亚宾金

翻译:张猛

1941 年 9 月 8 日

今天是充满了惊恐、不安和焦虑的一天。我要把前前后后发生的一切都记下来。

上午妈妈从工作的地方跑了回来,说她被派到国营农场工作,在奥拉宁鲍姆。她不得不留下我和(妹妹)伊拉。

她去了区委员会——在那里办延期到明天的证明。然后我们商量了特殊学校的事情……等我回到家的时候,妈妈已经回来了。她告诉我,我可能要被接收了。但我对此非常非常怀疑。然后妈妈又去了一些地方。

最惊心动魄的一切就在那个时刻开始了。

警报声拉响了。我根本没有注意到。但后来就听到,院子里响起了嘈杂的声音。我朝外望了一眼,从左边朝下看,然后朝上,接着就看到了……十二个“士官生”。传来了一阵爆炸声。碎裂声一下接着一下,震耳欲聋,但玻璃没有被震碎。显然,炸弹落在了远处,但威力非常大。我和伊拉跑着下楼。碎裂声没有停下来。我又往房子里跑。楼道处站着扎格斯金的老婆。她也是慌了神才跑下来的。我和她说了几句话。然后妈妈不知从什么地方跑了回来,在街上飞奔着。很快警报解除了。法西斯的炸弹让人哭天抢地。半个天空都弥漫着浓烟。港湾、基洛夫工厂连同周边地带都被轰炸了。夜晚到来了。基洛夫工厂那边看得到一片火海。渐渐地,火势变小了。烟雾,烟雾四处弥散,甚至我们这里也能闻到呛鼻子的烟味。嗓子被烟熏得有些痒痛。

是的,这是列宁格勒市遭遇的第一次炸弹袭击。

黑夜马上就要来了。黑夜从八点开始,到明天的九点。这黑夜会带来什么呢?

1941 年 9 月 25 日

今天我终于决定了接下来怎么办。我不会去特殊学校。拿到身份证,我要留在校队。我求妈妈加入疏散的行列,这样就有机会读书了。暂时先去挖战壕。再过一年,我就能参军了。战死,或者活下来。战争结束后,我要去船舶制造学院,或者是读历史系。在这期间尽可能地靠体力活挣点钱。就这样,消除摇摆思想!今天我八点去学校。如果妈妈回来得早,我就跟她说我的决定。其他出路我都考虑过了,也都放弃了。

此外,我决定从明天开始,每天在吃饭上花费 2 卢布或者 1.5 卢布。

我的这个决定——对我来说是一个严重的打击,但它可以避免其他更大、更严重的打击。而如果死了、残疾了——无所谓。但这对我来说,或许是必然的。要是残废了——我就自杀,如果死了——那也没办法死两次。幸好,万幸,妈妈还有伊拉。

就像常说的那样,因为害怕赌上自己的荣誉,我赌上了自己的生命。这句话太浮夸,但却是真的。

1941 年 10 月 1 日,2 日

我——十六岁,而我的健康状况就像一个六十岁的老头子。唉,死亡快一点到来吧。只有这样,妈妈身上的负担才能不那么重。

鬼知道我脑子里为什么会有这些想法。将来的某个时候,当我,或者另一个人读到这篇日记的时候,看到这些字句会轻蔑地笑出来(这也很好,如果没有更坏的情况),而我现在只觉得无所谓。

在我很小的时候,曾经有一个梦想:做海军。如今这个梦想变成了泡沫。那我活着还为了什么呢?如果我去不了海洋军事专科学校,那我就去参加民兵或者其他组织,这样总算不会白白死去。要死,就要为了保卫祖国而死。

1942 年 8 月 20 日,阿梅尔金一家的房子在炮火中成为废墟。

1941 年 10 月 14 日

今天家里一团乱麻。伊拉发了神经病,非说我在食堂托拉斯里大吃大喝,而她在食堂里连一碗汤都没喝完——妈妈对她说,让她安静点儿。同时她又对我说,食堂里人家给了伊拉猪肉豆角,而伊拉说,她见到那个就想吐,所以没有吃。她只吃了剩下的半片巧克力,只有这些。自己不吃,还要朝我发火!

她说,“我现在是饿着肚子走路!”那谁妨碍她吃午饭了?妈妈对我说,应当习惯这种观点 :白天能喝到一碗汤,就应该感到心满意足。可如果我习惯不了这种观点呢?……比起喂饱自己,我吃了还不到一半,还不到四分之一呢……唉,战争啊,战争……

现在外面阴沉着天。很冷,正下着小雪。

1941 年 10 月 25 日

排队只会让两只脚冻成冰块。除此之外什么也得不到。我很好奇,啤酒店里卖的柠檬水,是用糖精勾兑的,还是真正的柠檬汁?

唉,真想睡觉,睡觉,吃,吃,吃……睡觉,吃,睡觉,吃……人还需要什么呢?当人吃饱了,身体健康——他就开始想其他的东西,这样永远没个尽头。一个月前我想要,确切地说,是憧憬着抹了黄油、夹香肠的面包,而现在想要的只是一块面包……

……

妈妈对我说,现在不是写日记的时候。但我会写下去的。不一定是我读它,其他的人会读到它,会了解到,曾经有这样一个人在世界上活过——尤拉·利亚宾金,他会笑话这个人的,是的……

1941 年 10 月 29 日

我现在因为太虚弱,抬腿很费劲,对我来说,爬楼梯是件很费力的事儿。妈妈说,我的脸开始浮肿了。而这都是因为营养不良。安菲萨·尼古拉耶夫娜今天晚上说出了一句有意思的话:“ 现在所有人都是自私分子,每个人都不会想明天,所以今天才尽可能多地吃。”她是对的,这只小猫咪。

我今天又给蒂娜写了封信。请求她寄来点土豆饼、油炸饼等食物。难道这个包裹——这些东西都是办不到的吗?我需要适应饥饿,可是我做不到。我能做点什么呢?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学下去。我想这几天学一学代数,但脑子里不是公式,只有大圆面包。

现在我真该重新读一遍杰克·伦敦的《热爱生命》。非常棒的作品,对于我今天的情绪来说,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了。据说,在十一月的卡片上,所有的标准还和之前一样。就连面包也不会增加。妈妈告诉我,就算德国人被击退了,标准还是从前的……

现在我很少关注自己。穿着衣服睡觉,早上起来抹一下脸,洗手时不用肥皂,不换衣服。我们的家里又冷又黑,晚上靠着蜡烛的光亮度过。

涅瓦河里几乎沉没的船只显示了大围困时期的恶劣天气。1941 年冬天,由于温度骤降,很多市民冻死在中断了暖气的房子里。

1941 年 11 月 6 日,7 日

学校里的课还在上着,但我对它们提不起兴趣了。我们穿着毛皮大衣坐在课桌旁,很多学生完全不听课。文学课上有件事很有意思,大家完全照搬教材上的文字,描述《死魂灵》里的形象。有些人甚至根本就没读《死魂灵》……

我们的米粥剩得不多了。也就是说——我将会饥肠辘辘地坐上三天。如果我能活下去的话,我会勉强拖着两条腿走下去。我又去提了一次水。全身在浮肿,可是能怎么办呢……妈妈病了。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这次她自己都承认自己病了。伤风,咳嗽,呕吐,发热,头疼……

大概,我也病了。也有发热、头疼、伤风的症状。很可能是因为,在学校里做值日的时候,我没有穿大衣,没戴帽子,穿过了三个院子。又是在半夜,寒风凛冽的时候……

不知道为什么,学习这件事现在怎么都入不了我的心。完全不想学。脑子里都被食物、轰炸和炮弹给占满了。昨天提着垃圾篓去院子里倒垃圾,回来的时候,费了很大的劲儿才爬上了我们家所在的二楼。这种疲惫,就好像提着 2 普特(俄国旧重量单位,1 普特约等于 16.38 公斤)的重物走了半个小时,等坐了下来,才缓缓有了些精神。现在外面是警报声。高射炮狂轰乱炸。还投了几枚炸弹。钟表上显示着时间——下午四点五十五分。妈妈要六点多才回到家。

1941 年 11 月 9 日,10 日

每天刚一睡着,就会梦到面包、黄油、馅饼、土豆。其实睡之前就开始想,再过十二个小时,熬完了黑夜,就能吃到一小片面包了……妈妈每天都跟我强调,她和伊拉白天各喝两杯加了糖的热开水,半碗汤。仅此而已。而晚上还有一碗汤呢……比如说伊拉,晚上的时候她甚至会拒绝多出来的那份汤。她们俩对我说,我的饭量是工人的份额,证据就是我在食堂喝两碗汤,并且吃的面包也比她们多。如今我的整个性情不知为何变化很大。我变得软绵绵的,很虚弱——写字的时候手在抖,走路的时候膝盖酸软:似乎再走一步就撑不住了,要倒下去一样。

围困期间,苏联战士与饿死在路上的市民

1941 年 11 月 28 日

去了趟结核病防治所。医生给我拍了 X 光片,然后拿去做分析了。接下来会怎样——我不知道。

我今天要跪下来求妈妈给我伊琳娜的面包券。她如果不给,我就在地上打滚……到时候我就不用拖着腿赶路了。今天白天警报声又一次拉响,大概三点的时候。商店都关门了,我该去哪里弄土豆面粉和果泥呢?等警报声结束了,我就去找一找。对于疏散,我已经不抱希望了。到现在还只是道听途说……我不去学校读书了——学习这件事已经被我忘了。况且怎么学习呢?家里又饿又冷,骂声、哭声不断,隔壁的伊万诺夫一家都吃得饱饱的。每一天都和前一天出奇地相似,同样的单调、思想、饥饿、轰炸、枪击。现在切断了电力供应,我能听得到飞机在某个地方嗡嗡地响着,高射炮在射击,而房子被不远处落下的炸弹带来的爆炸波震得左右摇晃……天色暗淡,灰蒙蒙的,浑浊的白色云彩很低,院子被雪覆盖着,而脑子里也尽是些丑陋的、灰暗的想法。想着食物、温暖、舒适……家里不仅一片面包都没有(现在每个人每天领 125 克面包),就连可以吃的一粒面包屑也没有。严寒正在让双手变得冰凉,让双腿变得僵硬……

妈妈今天回来了,会从我手里夺去伊琳娜的面包券——算了,为了伊拉我放弃它了,就让她摆脱整个地狱(字迹模糊),活下来吧,而我已经……最好是从这世界解脱了……最好是解脱……我真自私!我变得冷酷无情,我……我成什么样子了!难道我还和三个月之前一样吗?……前天我将勺子探到安菲萨·尼古拉耶夫娜的小锅里,偷偷地从她储备的十天食物里取了点黄油和白菜,我贪婪地注视着妈妈分一小块糖(字迹模糊)和伊拉,我因为每一小块食物、每一粒可以吃的碎屑而破口大骂……我变成什么样子了?我感觉,要想保持原来的样子,需要有希望、信心,相信我和全家人明天或者后天就能被疏散,只要有这些就够了,可是这些是不会有的。不会有疏散,但我内心深处总还保留着一些隐秘的希望。要是没有它,我会去偷去抢,我不知道自己会落到何种境地。我唯一不会落入的,就是保持不变。这一点我十分确信。除此之外的其他情况都是有可能的……不能再写了——手已经冻麻了。

1941 年 12 月 2 日

为什么每天晚上妈妈和伊拉要这样折磨我?……伊拉故意在餐桌上吃很长时间,不仅为了从食物中获得乐趣,还为了获得那种感觉 :她仍然在吃饭,而其他人已经吃完了,坐在那儿用饥饿的眼睛打量她。妈妈总是第一个吃完,然后从我们每个人那里拿一点点。分面包的时候,要是我的面包比伊拉的重半克,她的眼泪立马就涌上来了。伊拉一直和妈妈待在一起,我只有晚上和早上看到她。大概就是这个原因,伊拉总是对的……我呢,各方面都表明,是个自私鬼,就像妈妈对我说的那样。可是我还记得,以前我和沃夫卡·什马伊洛夫关系好,那时候我还分不清,什么是他的,我还记得妈妈当时的样子,那时候她才是自私鬼。她没有给沃夫卡书,而我手里有两本,诸如此类的事情。为什么她从那个时候就开始那样这样地引导我?现在纠正它还来得及……

我以前在食堂每天要吃两三次午饭,再加上足量的早饭和晚饭,就是这样,还要再吃一点点东西,这一天才能算是吃饱了。而现在早上能有 100 克饼干我就心满意足了,事实上,白天和晚上除了有一碗汤或者稀饭,再也没有别的了。除此之外,就是水。水现在被称作茶、咖啡、汤,都只是水而已。这就是我的菜单。

而有关疏散的闲谈又渐渐消失了。几乎没人说这个了。妈妈已经害怕颠簸了。“还要去,”她说,“一个陌生的地方。”等等等等。

1941 年 12 月 7 日

这十天将会决定我的命运……需要解决的最重要的任务是,坐什么车去,和谁过去。唉,哪怕我能吃上两顿饱饭也好啊!不然我去哪里积攒精力应对眼前这些困难呢……妈妈又生病了。今天她总共睡了不过三个小时,从凌晨三点到六点。我现在必须要去一趟图兰诺索夫街领取答应发放的暖和衣服。但街上那么冷,我又那么累,一想到要出门我都觉得害怕。

我从夏初开始写日记,现在已经是冬天了。莫非我当时预料到了,我的日记里将来会出现这些内容?

而我已经开始悄悄攒点小钱。现在我已经有 56 卢布的现金了,这件事只有我自己知道。炉子熄灭了,厨房一点点被寒冷的空气吞噬。该穿上大衣了,免得全身被冻透。可我还想去西伯利亚!但我觉得,只要再给我点吃的——所有的伤感、所有的沮丧都会从我身上离开,疲劳感会立刻散去,舌头不再打结,我会成为一个人,而不是一个像人的动物……

如今我瘦了大约 10 到 15 公斤,不会比这更多了。或许还要少一点,但是那要算上过量摄取的水分。以前,上午我只要喝一杯半的水就够了,而现在六杯都不够。

1941 年 12 月 10 日

十天的时间结束了。而我们的疏散……问题还没有得到解决。煎熬!你能明白吗,当你的力气一天天干涸,整个人因为每天吃不饱饭而变得越来越筋疲力尽,那条通往死亡的路,因饥饿而通向死亡的路,正以抛物线的形式朝向它起始的方向运动,时间越久,这个缓慢死亡的过程就进行得越快……昨天在食堂门口的队伍里,一位女公民说,我们家已经饿死五个人了……几架飞机正飞往沃洛格达(俄罗斯西北部城市)……那儿的每个人都可以按照商业价格,拿到整整 800 克面包,以及其他一些东西。那里也供应黄油、菜汤、稀饭、正餐……那里的正餐可不是稀汤寡水,而是实实在在的固体食物,是稀饭、面包、土豆、蔬菜……我们列宁格勒与之相比,差距可真大啊!要是能摆脱这种致命的饥饿魔鬼般的拥抱就好了,要是能从这种攸关生命的永恒恐惧中脱身就好了,这样就可以在靠近大自然的某个小村庄迎来新的、和平的日子……忘掉过往经历的所有煎熬……就是这个,这就是我今天的梦想。

……

不幸没有锻造我,只是使我变得虚弱,而我的性格也变得自私自利。但我觉得,现在我也无力改变自己的性格了。一旦开始就收不住了!明天,要是一切都和今天早上一样的话,照理我应该把所有的蜜糖饼干都带回家,可是我到时一定会忍不住,会吃掉至少四分之一片的饼干。我的自私就表现在这里。但是我会尽力把所有饼干带回家的。所有的!所有的!所有的!!所有的!!!好吧,如果我朝饥饿的死神、浮肿和积水动摇了,我脑子里便会涌出这样的声音 :我做事真诚,我还有意志力。明天是时候向自己展示这种意志力了。我不会从自己买的东西里拿出一点点来!一点都不会拿!如果还不疏散——我心里还是要抱有疏散的希望——我应当学会照顾妈妈和伊拉。出路只有一个——去军医院做护理员。事实上,我脑子里已经有了个成熟的计划。妈妈去一个正在组建的军医院做图书管理员,而我去当她的助手,或是从事文化工作者的工作。伊拉会负责我们的生活。

……

我的情绪很糟糕,昨天这样,今天也这样。今天有一点点没能履行自己的诺言——从买到的食品里拿了半块糖,还从 200 克杏仁干里拿了 40 克左右。不过杏仁干,我可没有承诺不拿。但那半块糖……我吃完了,心里涌起强烈的痛苦,想立马把吃掉的糖块吐出来,可那吐不出来……我还吃了很小很小的一点点的巧克力……我还算个人吗!妈妈的一条腿昨天肿得那么厉害,疏散的问题还悬而未决,第 16 号托拉斯食堂又没办法把妈妈列入名单,现在斯莫尔尼宫那边的食堂是唯一的希望。

被送往墓地的尸体

1941 年 12 月 24 日

我已经很多天没写日记了:16 日,17 日,18 日,19 日,20 日,21 日,22 日,23 日。整整八天手都没有握笔了。

……

寂静的忧伤,透着悲凉。又沉重,又疼痛。悲痛和压迫着人的、无以言表的伤感。或许,还有些其他东西。当我从食堂走回我们房子的路上,脑海里浮现出在这里度过的日日夜夜。在食堂时,思绪中还出现了某些过去的、战争之前的生活的影子。墙上的欧洲政治地图,那些家具,有时候在桌子上打开的、正在阅读的书,墙上的挂钟,炉灶生火时散发出的温暖……不过,我想要重新把整个房子走一遍。你穿着棉背心,戴着帽子,束了腰,将手插进手套里,打开门来到走廊。这儿天寒地冻。从嘴里哈出成团的蒸汽,冷风钻到领子下面,你会不由自主打哆嗦。走廊里非常空旷。

……

这是什么?这是原来的食堂,对于我们,它是嬉笑的地方,学习的地方,休息的地方。这儿曾经(给我的感觉是很久很久以前了)放了张沙发,还有餐具橱、椅子,桌子上摆着没吃完的午饭,架子上有些书,而我躺在沙发上,一边读《三个火枪手》,一边吃夹黄油和干酪的面包,或者是嚼巧克力。房间里很热,而我“总是怡然自得,对饭菜也满意并且……”,后者我没有过,但我曾经有很多玩具、书、杂志、象棋、电影……那时候我经常为去不了剧院而着急,或者是为了别的什么活动,经常到傍晚了还没有吃午饭,那时候我喜欢排球,喜欢和同学玩儿……最终,我回忆起了列宁格勒市少年宫,想起那里的晚会、阅览室、游戏室、历史俱乐部、象棋俱乐部、少年宫食堂里的甜点、音乐会、舞会……这是一种幸福,是我甚至没有怀疑过的幸福——幸福是生活在苏联、生活在和平年代,幸福是拥有对你关怀备至的母亲、阿姨,知道你的未来谁也夺不走。这就是幸福。下一个房间是幽暗的、阴沉沉见不到多少太阳的储藏室,存放着我们剩下的所有东西。一件五斗橱,几张被拆开的床,两张写字台摞在一起,沙发,所有东西都蒙上了灰,被打了包,盖了起来,像是在这里放了一千年……

严寒,严寒也将我们从这个房间赶出去。可是有段时间这里曾有个小炉子,我们曾在上面煎鸡蛋、烤香肠、煮汤,妈妈在桌子旁边坐着,借着桌上台灯的光,整夜地劳作……

这里曾经放着个留声机,唱片转动,欢快的笑声传出来,一个巨大的、一直顶到天花板的枞树立在那里,蜡烛被点亮了,蒂娜来了,米什卡也来了,成堆的夹心面包片就被摆放在桌子上(里面夹的东西应有尽有!),枞树上挂着几十颗糖果、蜜糖饼干(谁也不去吃它们),那树上挂的东西实在是太丰盛了!而如今这里是空的(我猜肯定是),又冷,又黑,我没什么必要再打开门进去瞅一眼。

一个士兵在购买肖斯塔科维奇《第七交响乐》的票,可以看出售票员和士兵都因为营养不良而变得消瘦,艺术生活使人们与和平时代保持同样的节奏。

1942 年 1 月 6 日

我几乎完全走不动路,也干不动活儿了。几乎丧失了所有的力气。妈妈走路走得也很艰难——我甚至没办法想象,她是怎么走路的。现在她经常打我、骂我、冲我嚷嚷,她的神经极度狂躁,根本没办法忍受我这副一无是处的样子——受不了我因为力气不足而气喘吁吁、饥肠辘辘又愁眉苦脸的神态,在她眼里,我从一个地方挪到另一个地方要费半天力气,在哪儿都显得碍事,并且还要“装作”病恹恹的,虚弱不堪。可是我的有气无力并不是装的。不是!这不是装的,力气……正在从我这里离开,离开,飞走了……而时间在拉长、拉长,时间变得非常长,非常久!……上帝呀,我这是怎么了?

原标题:《幸福是生活在和平年代,知道你的未来谁也夺不走》

发表我的评论 共有条评论
    名字:
全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