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李洪波
中国政法大学教授
教育法研究中心主任
当地时间6月29日，美国最高法院以6票赞成、3票反对的结果宣布，全美公立和私立大学在招生时必须停止考虑种族因素，并裁定哈佛大学和北卡罗来纳大学曾有“平权行动”的招生计划是违宪的。 这被认为是美国高等教育领域近几十年来最大的案件——哈佛大学涉嫌招生歧视亚裔学生，终于尘埃落定。
此案引起广泛关注，因为其去向将改变美国的高等教育招生制度，影响美国的教育公平乃至社会正义。
这场针对哈佛大学的诉讼实际上已经拖延了八年。
早在2014年，一个名为“学生公平招生组织”（SFFA）的组织向波士顿联邦地区法院对哈佛大学提起诉讼，指控哈佛大学在本科招生中歧视亚裔美国人，违反了《民权法案》。哈佛财大气粗，聘请了最好的律师团队，并在2019年和2020年两次胜诉，但原告SFFA却屡败屡战，坚持将案子打到联邦最高法院。
原告之所以想挑战世界顶尖大学，在一审、二审败诉后仍不放弃，就是因为他们认为哈佛大学的招生过于不公平。
在每年的招生考试中，亚洲考生尤其是中国考生在各项学术能力测试中均名列前茅，其中包括SAT（相当于美国高考）、国际OECD的PISA（国际学生能力评估）、单项考试等。 -测试数学。 与科学的 TIMSS 等人一起。 不过，哈佛大学在招生时并不注重成绩和政治，优先考虑成绩低于亚裔的黑人和西班牙裔学生。 这对亚裔学生极为不公平，构成公然歧视。
政治正确如何引发权力危机？
在一个号称提倡法治的国家，每个人都是美国人。 仅仅因为肤色的原因，学习好的人很难上大学，但学习不好的人却可以轻松进入名校。 为什么是这样？
从法律角度看，造成这一现象的制度根源在于美国长期推行的“平权运动”以及与之相伴的“种族配额”。
黑人在美国历史上遭受奴役和迫害是不争的历史事实。 二战后，以黑人为代表的少数民族通过各种方式发起平权运动，争取黑人享有与白人同等的权利。 经过多方努力，美国于1964年颁布了著名的《平权行动法案》，要求任何接受联邦资助的大学、企业和机构禁止种族歧视。 对少数民族就业给予特殊照顾和补偿。
在此背景下，为了获得更多的政治资源和道德合法性，美国大学开始调整招生政策，将种族多样性作为重要因素和核心指标，于是所谓的“种族配额”制度应运而生，即通过保留对特定族裔学生实行固定名额，保证少数民族特别是黑人学生能够进入大学，特别是一流大学。
20世纪60年代，哈佛大学、耶鲁大学、普林斯顿大学等名校宣布，只要有合格的学生，黑人学生的录取人数不会低于固定的最低比例，例如8%或12%。
“种族配额”招生政策很快就产生了直接效果。 越来越多的黑人、拉美裔、墨西哥人、亚洲人和印度人等少数群体开始进入哈佛大学等世界著名大学生活网资讯，并获得最好的教育。 机会。
然而，尽管平权运动具有很高的道德感召力，甚至一度成为美国高等教育领域的“政治正确”，但它在教育和就业方面实行的“种族配额”及其造成的不公平问题很快就成为美国高等教育领域的“政治正确”。现实。 这引起了争议。
支持这一政策的人认为，由于黑人和其他少数族裔在美国社会处于弱势，他们的孩子无法获得与白人孩子同等的优质教育资源。 因此，这项支持政策将有助于提高他们的高等教育水平。 资源上的竞争，让自己不输在起跑线上，不让上一代的不公平延续到下一代。
反对这一政策的人认为，美国白人和黑人之间的不平等是一个历史性的、全面性的问题，不应该通过倾斜高等教育机会来解决。 这根本不是根本解决办法。 从教育公平的角度来看，高等教育资源应该根据学生的素质和能力来分配，而不是根据种族和肤色来分配。
在大学招生中实行某种“种族配额”，不仅不会让黑人等少数族裔的孩子更加独立、自强，反而会造成“反向歧视”，构成另一种形式的种族不平等。
针对高等教育领域的“种族配额”，白人率先提出挑战，向法院提起“反平权运动第一案”，即1978年巴克案（of of v .巴克）。 白人学生巴基连续两年申请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医学院被拒绝。 他发现医学院招生中有16%的黑人种族名额，按此录取的黑人学生成绩远比自己差。
据此，巴基声称自己是“反向歧视”的受害者。 对于这起案件，联邦最高法院的判决有点滑：首先认定大学在招生时考虑种族因素是合法的，但同时也认定“种族配额”违宪，要求加州大学录取巴基。
为什么教育平等会造成对亚裔的歧视？
虽然打响“反向歧视”第一枪的是白人，但后来发现，这一招生政策受害最深的并不是白人，而是介入黑人和白人之间的亚裔，尤其是华人。
一开始，亚裔美国人也是平权行动运动的受益者。 亚洲人长期以来被排除在美国的高等教育之外。 由于平权行动，顶尖大学在 20 世纪 60 年代向亚洲学生敞开了大门。 哈佛大学、耶鲁大学、普林斯顿大学、布朗大学、达特茅斯学院等大学的亚裔学生录取率不断提高。
然而，亚洲人和大学之间的蜜月期在20世纪80年代中期后戛然而止。 1965年新《移民法》颁布后，美国亚裔移民数量猛增。 亚洲移民勤劳、聪明、守法。 他们很快在各个领域崭露头角，成为美国社会的“模范少数族裔”。
在教育领域，亚洲学生勤奋、上进，在各项考试中都是尖子生。 然而，人们很快发现，对于亚洲人来说，学习和考试成绩好并不意味着他们能考好大学，因为大学招生中的“种族配额”制度更加关注和优惠“贫困学生”。
因此，一方面，亚洲学生的数量不断增加，平均成绩不断提高。 另一方面，亚裔学生被大学尤其是一流大学录取的比例和概率越来越低，不仅远低于黑人和拉丁裔。 美国人等其他少数族裔的录取率甚至低于美国的平均录取率。
面对这种不公正现象，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美国大学招生中歧视亚裔的指控频频出现。 “学生公平招生诉哈佛大学”案就是最集中、最激烈的体现。
原告等社会组织的研究表明，哈佛大学招生中存在针对亚裔的隐性“种族名额”或“亚裔歧视”，他们为亚裔设定了固定的招生比例或名额。 但这一比例与亚裔群体在美国社会中的数量、地位、成就和增长趋势严重不符。
如果亚洲学生想被哈佛录取，他们的成绩需要比其他种族的学生高得多。 与此同时，招生人员对亚裔学生仍然抱有负面刻板印象，他们会对亚裔学生提出越来越苛刻的要求。
对于原告的指控，哈佛大学并不承认“亚裔歧视”的存在，他们用政治正确的“多元化理论”为自己的招生政策辩护。 该理论认为，在招生时特别考虑黑人和其他族裔群体并不是为了补偿历史债务，而是为了保护大学的多样性。
该大学招收来自不同背景的多元化学生。 一方面可以丰富每个学生的视野和教育内容，增进不同种族成员之间的相互了解； 另一方面，也可以帮助学生更好地参与多元化的社会。 ，增强他们未来成为世界领袖的能力。 哈佛大学校长德鲁·G·福斯特明确表示：“我们将坚决捍卫学校的招生流程，这创造了多样化的校园生活和教育体验，这一点极其重要。”
亚裔群体不接受哈佛大学基于多样性理论给出的解释，认为所谓“多样性”实际上是通过减少录取名额的方式，为其他族裔，特别是非裔和拉丁裔腾出空间。的亚裔美国学生。 留出空间的“修辞策略”。
在高等教育领域，通过牺牲另一族群的利益来补偿一个族群的利益，并不符合美国宪法的“色盲”特征。 它不但没有让弱势族群变得更加独立和强大，反而加剧了族群的撕裂，恶化了各族群之间的关系。
许多美国黑人也认为，时代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美国黑人通过自己的努力已经可以和白人或黄种人一样优秀。 这种特殊的照顾，更像是一种怜惜。
哈佛为何败诉？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美国中西部一些州带头挑战平权行动。 1996年，加州立法机关通过法案，禁止州政府机构和公共教育系统在公务员聘用和公共教育中考虑种族和族裔因素，并废除了针对黑人和其他特殊族裔群体的平权行动措施。 很快，华盛顿州和密歇根州也通过了类似法案，取消了高等教育领域的平权行动措施。
通过梳理案件脉络，我们也可以看到美国两党基本理念存在严重差异。 简单来说，民主党强调公平结果，呼吁加强对弱势群体的保护； 共和党强调公平起点，强调斗争和个人努力。
其实，这两个概念在教育中完全可以共存，无非是视角和解决方案的不同。 但一些极端自由派民主党人却举起了身份政治的旗帜。 他们认为，虽然表面的歧视已经消失，但隐形的歧视仍然存在。 例如，一名黑人从小就生活在历史环境造成的贫困之中。 你能要求他有和别人一样好的成绩吗？
在中国人看来，降低入学分数的思维方式是大材小用，也是如此。 成绩面前人人平等，能力不以地位来衡量。 这是中国人民心目中最大的公平，也是最不容置疑的公平。
但这种观点或许会被视为美国极端自由主义的种族歧视。 民主党引以为豪的身份政治要求根据身份分配机会和资源，也称为“多元化”。 在现在的言论氛围下，很多人都不敢提出相反的论点。
那么，这些极端自由主义的行为让黑人受益了吗？ 恐怕结果不一样。
科学研究证明，特殊的优待只会让人更加脆弱和依赖，有的人甚至会变成巨婴，自信地认为社会欠我。
显然，对于哈佛的种族招生政策，民主党和拜登的白宫必须支持哈佛，而共和党则必须反对哈佛。 考虑到美国最高法院保守派与自由派的比例为6:3，最高法院无疑会判决哈佛败诉，并停止这种招生的“多元化”。
该案中，以首席大法官约翰·罗伯茨为代表的多数意见认为，哈佛大学和北卡罗来纳大学的平权行动计划“以负面方式利用了种族问题”； 最终，根据多数意见，招生平权行动法案违反了宪法第十四修正案的平等保护条款。
亚洲人应该衷心感谢美国的两党制度。 美国虽然有民主党总统，但也有共和党占多数的最高法院。 虽然不久前九位保守派以6：3的多数推翻了罗伊案，限制了美国女性的堕胎权利，我们对保守派进行了批评和责骂，但他们也会坚持个人奋斗和公平起点的传统，他们将在不久的将来为黄、金、黄争取公平进入哈佛的权利。
六十多年前，美国民权运动领袖马丁·路德·金在《我有一个梦想》演讲中说道：“我梦想有一天我的四个孩子能够生活在一个不存在的地方。判断他们王国里的生活不是根据他们的肤色，而是根据他们的品格品质。”
今天，一个历史性时刻终于到来：美国“大学招生平权行动”被裁定违宪，亚裔学生将告别种族歧视。
主要参考：
孙碧：《平权运动误害亚裔——当代美国大学招生中的“种族配额”与“亚裔歧视”》，发表于《比较教育研究》2018年第2期；
陈映雪：《浅谈美国高等教育中对亚裔的“平权歧视”》，《现代教育科学》，2010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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