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网展示的AI绘画截图。
作者 | 李强
编辑| 陈卓
恐慌
恐慌来得很突然。 过去的一年里，自由插画家何然一次次见证人工智能的进步，其速度令她惊讶。 从AI绘制的作品来看，她基本具备中级专业设计师或插画师的水平。 她在校时学习了7年绘画，毕业后做了5年插画师，只是中级水平。
“如果一家有美术需求的公司有可以操作AI（绘画）的员工，90%的美术人员都可以被裁掉。” 何冉说，“一开始我们都以为首先要取代底层劳动力，解放体力（劳动）的东西。” 深圳一家设计公司创始人郑楚佳告诉记者，AI绘图工具的出现促使他的公司优化了20%的员工，“只要我们懂得使用它，它基本上可以取代我们大部分的画家” ”。
原本很多人以为艺术领域很难被AI侵蚀，但没想到，它却是最先受到AI冲击的领域之一。
它曾在2012年画过一只猫，在一张看似铺满马赛克的图画上，只能隐约看到猫的眼睛、鼻子、耳朵和面部轮廓。 到了2021年初，该公司发布的DALL-E1模型模仿了莫奈的风格，画了一只狐狸，狐狸的头在一片草丛中几乎认不出来。
2022年，AI绘画模型DALL-E2、、、、、将陆续推出。 不掌握绘画技巧的普通人也可以输入关键词，指挥它进行创作。 这被认为是“革命性的”。 那一年被称为“AIGC（生成式人工智能——记者注）元年”。
那年夏天，美国游戏设计师贾森·艾伦受邀参加 Beta 测试，并对此着迷。 “我简直不敢相信我所看到的，”他告诉《纽约时报》。 “我觉得它受到了恶魔般的启发，就像有某种超凡脱俗的力量参与其中。”
8月，凭借油画《太空歌剧院》获得科罗拉多州博览会艺术大赛“数字艺术”类金奖。 这引起了业界的轩然大波，但那部作品是经过900多次迭代调整才诞生的。 那时，它还没有问世，人工智能已经在绘画界崭露头角。
只是那个时候，AI绘画还有些不成熟。 从它画的画中，很多人物的脸庞模糊，找不到眼睛，有的手上有六七个手指； 让它画一个吃面条的女孩，它画一个女孩抓面条塞进嘴里，筷子不见了； ” “坠落行人”被它扭曲成了不可思议的姿势，手臂也被甩了下来。
去年，何然也尝试过使用那些AI绘画工具。 虽然当时它能画出好看的作品，但对于业内人士来说，“它的商业需求很低”、“对工作帮助不大”。
有的画家甚至认为它不是很聪明，而是有点弱智，可笑。 他们嘲笑它是一个裁缝，一个没有大脑的工具，认为它的作品没有灵魂，没有逻辑，东拼西凑，不是真正的艺术。
“画出来的东西就像怪物一样。” 郑处佳表示，第一次尝试AI绘画的经历很糟糕。 大多数时候，他只能“在矮人中选个子高的”。 当时公司设计师只是用它来寻找灵感，并没有直接用来生成作品。
2022年12月，一位从业10多年的画家也向媒体表示，AI绘画尚未完善，目前还没有对从业者构成明显威胁。 然而，很快，一些画家变得紧张起来——不断发展的人工智能开始破坏他们的工作。
郑楚嘉注意到，今年1月份，国外出现了不少AI绘画教程。 他尝试让设计师学习，发现效果越来越好。 他记得，当时他用AI制作了一个游戏角色的平面模型，一两个小时就完成了。 “如果是我们的话，可能需要一个多星期，甚至半个月才能完成。”
他开始感到有些恐慌，整个行业有一批人可能面临失业。
今年1月，自由插画师何冉得知一家互联网公司成功开发出AI图形，“AI制作的新作品只需要一点点手动修改即可”。 到了2月份，AI绘画的商业应用已经影响了她的生计。
她有一个项目，是外包一款游戏，需要为甲方设计60个不同城市的游戏启动页图片，原计划是每周制作一张。 一周后，第二张图只画了一半。 甲方反映“公司已经把AI跑通了”，她只需要对AI生成的图片做精修，成本却直线下降，从每张两三千元降到了三张。 五百元。
何然发现当时AI生成的图纸仍然存在错误。 有时它画的桥梁和塔楼存在结构和透视问题，有时又出现某个地方不需要的奇怪东西。 修订。
“二月份应该是.0，现在已经升级到5.0了。” 何冉告诉记者，“5.0应该修复的东西很少，又进化了。”
这一次，艺术家们常开玩笑说的“AI不会画手”的问题得到了解决。 它所画的动物细致入微，所画的肖像与照片上的几乎一模一样，足以以假乱真。 一张由.0生成的“中国情侣”图片引发热议。 很多网友认为这是真人照片，不是AI画的。
在广州，一家游戏外包公司从1月份起就开始裁员，目前已分四批裁掉20多名原创美术师。
“我们公司淘汰的原创艺人基本都是初级、中级，高级原创艺人基本都被留下来了。” 该公司特效技术总监陈华告诉中青报、中青报记者，“说实话，还是有种残忍的感觉。”
最初，创作一幅画最耗时的步骤是原画家构思和创作初稿的过程。 陈华表示，使用AI后，原画师的工作效率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如今，从公司采购的AI绘画工具来看，它只需要输入指令，就可以生成40到60种方案供画家选择，而画家的主要工作就是筛选和修改方案。作品。
“修改工作需要高级原画师，初级、中级原画师修改能力会较弱。” 陈华说，“他们（被下岗的人）会要一个理由，就是需求（市场）不够，他能力不够，AI确实可以取代他的工作。”
在该公司最新的招聘中，更多的职位是为尚未受到AI影响的特效师预留的，只招聘了少量的高级原画师。 过去几个月，公司只聘请了两名资深原创艺术家。 这两位原画师曾在大厂工作。 至于被解雇的原因，其中一人拒绝提及，另一人则表示是项目使用了AI后被排挤的。
“它（AI）是一个加速因素，它加速了我们的结构优化。” 郑楚佳告诉记者，公司去年进行了一次人员优化，将团队设计师人数从100多人减少到50多人。今年，公司设计团队又优化了20%，他还计划继续优化40%。
他注意到公司里的设计师或多或少都担心被优化掉。 “我们只能积极拥抱这项技术，让自己尽可能对整个公司有价值。如果这个人的思想过于保守，就很容易被优化。”
使困惑
在国外，与人工智能相关的失业现象也已出现。 6月，美国一家为离职员工提供再就业服务的公司Gray & 数据显示，5月份AI导致3900人失业，约占5月份裁员总数的5%。
人工智能让一些人失业，但也创造了一些新的就业岗位。 招聘网站上，出现了AI修图师、AI制图师、AI原画师、AI插画师等新职位。 只是目前还没有数据表明AI是否导致了更多失业或创造了更多就业机会。
何然身边的很多插画师都不愿意为AI修图。 在她看来，与创作原画相比，同期AI修图的报酬只有原画的五分之一，毫无成就感。 以前，当她画一幅作品时，尽管价格不是太高，但这幅作品也被认为是她自己的。 “但是像这样（AI绘画）你根本不能展示它，说这是你的作品。”
这段时间，她常常感到迷茫、迷茫，有一段时间不知道以后要做什么。 外包需求减少，就连电商画海报的需求也在减少，整体业务量下降了50%，订单单价被市场拉低生活网消息，整体收入几乎减半。
原本她70%以上的收入来自游戏外包业务，但现在她被迫转型，在互联网上经营新业务，试图寻找更小众的个人设计需求。
这两个月，她感觉有点压力，月收入从2万、3万元下降到1万元左右。 “暂时影响不大，因为还有一些积蓄，但长远来看肯定不行。” 何然说，“立足现实，住房、水电、吃喝、养小猫都是钱。”
她的一个朋友正在做3D动画，还没有受到AI的影响，最近订单量猛增。 “他说我应该学3D，他给了我他的清单。其实我并没有真正考虑过。我知道那东西赚钱，但我不想做。”
“画了好几年的人实际上是因为喜欢才这么做的。” 她说：“现在这样不赚钱了，喜欢也没用。” 她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继续在这个行业发展。 “像我们这样被行业抛弃，夹在中间，上不去，下不来，非常难过。”
与画家不同的是，那些甲方公司和外包公司在AI面前并不迷茫。
作为一家公司的负责人，郑楚嘉的想法很现实。 他首先想到的是公司如何应对这次冲击。 “如果你的企业不积极拥抱人工智能，其整体发展可能会受到影响，或者很快就会被同行淘汰。” 郑楚嘉说道。
很快，他在公司内部成立了“AI发现联盟”，探索AI应用模式，并开始讨论如何整合资源和技术工具，介绍流行的AI绘画工具，然后进行AI技术培训。 他将人工智能技术比作珍妮机器。 “它的出现是一种颠覆性的效率提升工具。” AI的引入可以让他的生产效率提高40%-60%。
由于公司主要支出是人力支出，尽管近期原设计客户流失、订单减少30%至40%，但裁员后AI的引入使公司整体效率提升了20%至30%。 如今，公司有专门的AI修图师，在未来的招聘中，他更看重能够拥抱新技术的人。
“现在，人工智能的商业应用非常普遍。” 陈华表示，一些互联网公司已经拥有专门从事人工智能研究和创作的团队。 “它可以节省很多钱。” 如今，在甲方开始使用AI之后，陈华的游戏外包公司已经无法满足原画的需求，但在过去的六个月里，团队的AI绘画技术和产业链已经更加成熟。
尽管人工智能尚未威胁到陈华的工作，但他仍然对当前时代感到恐慌，“科技进步有点太快了”。 他担心未来人工智能将继续发展并“取代艺术中的其他地位”。 届时，快乐的艺术创作将变成单调的技术创作。
他有一个美术学院的朋友不太喜欢AI绘画，认为“它正在破坏这个行业的生态”。 当他们讨论这个话题时，对方觉得这是一个不假思索的工具。 短短10分钟，就取代了一个人10多年的绘画经验。 “你觉得这样合理吗？”
“我也觉得不合理，但是对于我来说，我能做什么呢？” 陈华说：“我不能表现出太多的喜欢，也不能表现出太多的厌恶。”
“这种事情是公司的需要，其实和我自己的意愿没有关系，公司还是以经济效益为主。” 陈华告诉记者，“你毕竟是农民工，即使有矛盾，也没有办法。”
官网展示的AI绘画截图。
抵抗
AI冲击绘画界后，几乎同时受到青睐和抵制。
有画家在网上声称，AI绘画是基于大量图像数据的喂养和训练而产生的。 数据中可能包含受版权保护的图像，但在训练AI模型时并未获得相应的版权。 这种训练方式被画家嘲笑为“没有版权的炼金术”，并遭到许多画家的公开反对。
“这相当于挪用，他用我们的画来产生（商业）价值，但他不会告知或要求你授权，也没有利润分享。” 何冉说：“我们是靠版权付费的。” 在国外也引起了很大争议，普遍认为涉及道德和法律问题。
为了找出哪些图片用来训练AI绘画模型，美国技术专家安迪·拜奥（Andy Baio）和他的AI研究员朋友西蒙·威利森（Simon ）捕捉了超过1200万张图片进行训练。 图像数据。
对这些数据进行索引后，他们发现大约 47% 的图片来自 100 个域名，其中超过 100 万张图片是从图片共享网站爬取的。 其他图像数据来源包括、、、500px、Getty和Fine Art等网站。
数据库中还有许多艺术家的作品。 排名前 25 位的艺术家中，只有 3 位还活着，频率最高的艺术家是美国画家托马斯·金凯德 ( )，数据集中有他的 9268 张图像，但他已于 2012 年去世。
有人在数据库中找到了他的 5 张画，并询问安迪·巴约是否有办法删除它们。 Andy Baio 说：“据我所知，没有办法从训练数据中删除图像或让模型忘记从它们身上学到的东西。”
在此数据库中搜索“ ”的结果的屏幕截图。 这些图像数据用于训练。
安迪·拜奥 (Andy Baio) 本人对此类新兴技术的使用非常矛盾。 “它的能力感觉就像能够变出魔法，但它引发了很多道德问题，而且很难追踪它们，”他说。
在人工智能版权纠纷带来的潜在道德和法律问题得到解决之前，一些艺术社区和摄影机构已经开始禁止人工智能生成的作品出现。 盖蒂图片社（Getty ）曾公开表示，禁止通过其服务销售使用等方式生成的人工智能作品。 也有一些机构允许人工智能生成的作品存在，但需要表明该作品是使用人工智能生成的。
2022年12月的一天，著名艺术网站Art的首页被带有“NO AI”标志的图片占据。 今年3月，国内也掀起了一股“抵制AI”的浪潮。 有画家在社交平台公开表示：禁止在作品中喂AI。
贾森·艾伦在接受《纽约时报》采访时表示，他对担心人工智能会让他们失业的艺术家表示同情，但他们的愤怒不应该针对个人使用人工智能绘画工具进行艺术创作，而应该针对选择使用人工智能取代人类艺术家的公司。
不久前，郑楚嘉的一位朋友也换上了“NO AI”的头像，但在他看来，抵制AI的主要原因是版权，而不是抵制这项技术。 “这项（技术）一定是势不可挡的。” 。
他也担心AI绘画的版权问题，但他所指的版权是，当他的公司探索出一种新的绘画风格时，一旦被别人喂给AI，“我们的风格就会立刻流行起来”。 。
在海外，老牌游戏发行商 Paizo 今年 3 月表示，他们将续签合同，规定任何提交内容都必须由人类创作，并且其游戏中不欢迎人工智能生成的艺术作品和文本。
该出版商还声称，“只要围绕这些项目的道德和法律环境仍然不明朗，我们就不愿意以任何方式将我们的品牌与这项技术联系起来。”
陈华觉得，这是一家有骨气的公司，如果想为这个行业做出贡献，对行业环境是有好处的。 “但如果你想让我老板这么做，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陈华说道。 何然有时候心里很矛盾。 她非常抵制AI“窃取”那些图像数据来训练模型，但她不得不面对AI冲击下收入锐减的现实。
“历史表明，新技术可以给我们的经济带来巨大利益，但也会给一些人和社区带来痛苦。总体影响将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社会制度和政策。” 联合国经济和社会事务部主任洪平凡在谈到人工智能时表示。
郑楚佳认为，未来政府可能需要大力支持AI相关培训，将相关课程纳入高校学生培养计划。 他还担心，受到人工智能冲击后，初级设计师很难接到订单和项目，能力得不到锻炼，导致行业新人流失。 未来5-10年可能会出现“人才断层”问题。
在他看来，人工智能确实取代了大量人力，但对人的基本能力和创造力的培养也不容忽视。 “否则，当事情完成后，他将无法判断（好或坏），这也是一个可怕的问题。” 陈华还觉得，在过去的六个月里，公司的设计师越来越依赖AI绘图工具，“他个人的创造力确实有所下降。”
最近，何然不再像不久前那样抗拒人工智能。 她计划学习如何使用人工智能来辅助她的绘画。
“上个月我拒绝了，因为它切断了我的钱。” 何然说道：“但是这个月我发现你无法抗拒它，你必须尽快使用它。”
（应受访者要求，何冉、陈华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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