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中旬的一天,宁夏固原某县凌晨2点,室外气温5摄氏度。
血红色的皮卡车静静地停在山路边,轰鸣的发动机声瞬间熄灭,车内车外一片漆黑,只剩下无人机屏幕和三支即将燃尽的香烟。都闪闪发光。
“走吧,把狗放了!” 老吴狠狠地掐灭了烟蒂,跳下车前对我说:
“胖子,山上根本就没有路,如果你跟不上,就别勉强自己了,狗跑得比你还快!” 老吴说话的声音很轻,因为他怕声音大了会吓跑山上的目标。
当我收拾好行李并从皮卡车上下来时,那个人和狗已经走了。 只剩下我一个人在漆黑的森林里。
人猪冲突
作为野生动物记者,人与动物的冲突是我持续关注的话题。 无论是青藏高原上的流浪藏獒,南京到处乱跑的“网红猴”,还是上海社区出现的貉,都是我关注的重点对象。
有一种动物是我关注时间最长的,那就是野猪。
近年来,随着国家天然林保护、自然保护区、野生动物保护等一系列工程的实施,野生动物栖息地生态环境质量不断改善,野猪等野生动物数量不断增加。持续增长。 由于野猪繁殖能力强、成活率高、适应性广,天敌数量相对较少,导致部分地区野猪数量激增,造成大量人畜冲突。
几乎每年春耕秋收的过程中,全国各地都能看到野猪下山危害农田的新闻。
但事实上,由于野猪被列入《具有重要生态、科学、社会价值的陆生野生动物名录》(以下简称“三有”名录),即使野猪肆虐、毁坏农田、森林、普通农民和普通百姓无法猎杀,只能分散,导致人猪矛盾不断升级。
我去过的宁夏固原某县,当地群众大部分以务农为生。 因为缺水,农作物只能靠天吃饭。
“有时候下雨了,雨停了猪就来了,一年的功夫就白费了。”
说这话的老吴和我同岁。 今年是他的出生年份。 他是一个典型的西北人。 他不善言辞,但他会回答每一个问题。
我们之间的谈话常常因为没有话题而被迫结束,但他只是微笑着看着我,从不主动打破沉默。
2021年,国家林业和草原局将在山西、四川、福建、江西、陕西、宁夏等14个省(自治区)开展野猪危害防治综合试点。 各试点地区将组建野猪狩猎队。 正是在这一年,老吴成为了一名有执照、合法的“野猪猎人”。
野猪 摄/中新社于长军
此前有媒体报道,陕西渭南林业局对猎杀野猪悬赏每头2500元,要求合法狩猎者通过合法方式消除猪害。 老吴看到消息后觉得不太划算,因为固原当地的价格是1850元/人,算上路费,渭南开出的价格并不高。
当地林业部门每年都会告诉老吴今年的配额是多少,老吴就会严格按照配额猎杀野猪。 捕猎结束后,野猪将被送往当地林业部门进行无害化处理。
老吴有两个伙伴,一个是从黑龙江过来投靠的老于,另一个是老家的老刀。 三人齐心协力,老刀负责用无人机锁定目标,老吴和老余负责放狗补刀。 这已经是捕猪队最精简的配置了。
老吴在电话里知道我要跟他一起去抓猪,犹豫了一下,“狗病了,要不耽误两天吧?”
在我再三坚持下,老吴才松开手:“来来来,帮我给狗打针。”
24小时后,我行驶了1500公里,站在了老吴的面前。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得出了一个结论:
“哥,就你这个块头,是抓不到猪的,你带着两百多斤肉跟我在山上跑,要是狗再咬你像猪一样,我就得给你打针了。” 老吴不是开玩笑。 野猪,从它的样子来看,吃猪肉更像是我的拿手好戏。
“走吧,我们先看看狗,要想抓猪,先喂狗。” 老吴把我塞进他的皮卡车里。
没有名字的狗
县城不大,皮卡车开到了山坡上的一处平房前。 平房外的地上有五六只狗在行走,透过车窗可以听到大声的狗叫声。
“走!走!让我进去!” 老余打开平房的铁门,里面是一个八十平米左右的院子,旁边有两间平房。
老吴的猎犬。图/胡可飞
就我所见,院子里大约有40只狗,看到有人来了,它们都非常兴奋。
“别怕它们,它们不咬人。” 老吴关上铁门,然后直接进屋准备狗粮。 另一个房间里,老余准备好了给狗打针的药和针头,这些都是他刚从诊所买的,花了大约2000元。
此时,我是唯一的人类,周围有近40只狗。 我开始盘算我的200斤肉够40只狗吃多久。
我无法说出这些狗的品种。 他们和我想象中的“猎人”完全不同。 它们不是脖子和四肢细长的瘦狗,也不是短视频中经常看到的“世界斗牛犬”。 它们的外观更接近日常概念中的田园犬,强壮且充满活力。
一时之间,很难将他们与老吴口中的“战士”联系起来。 对于我这个陌生的入侵者来说,它们的好奇心让它们频繁地走到我身边,仿佛要记住我的外貌和气味。
我蹲下来,用手摸了摸几只狗的鼻尖。 他们湿透了,应该是健康的。
老吴端着狗粮走了过来,几乎是瞬间,围在我身边的狗就抛弃了我,抱住了狗粮槽。
“汪队”准备吃饭了。图/胡可飞
狗粮的外观很难用言语描述。 它是含有牛肉、鸡肉、玉米、狗粮、蔬菜和谷物的混合物。 在大铁锅中煮熟后,呈现绿松石色的半固态。 。 如果不是狗吃了它,我还以为它是乡村围墙的水泥。
狗太多了,大多数都没有名字。 老吴告诉我,狗经常“战死”,一般都是病死的。 因此,只有在捕捉野猪方面立下“战功”的狗才会有自己的名字,比如“大狗宝宝”、“二狗宝宝”等。
我隐约明白老吴之所以不给狗起名字,是为了避免自己和狗之间产生更多的感情。
老吴评价“战友”的标准不是外表和性格,而是他们在“战场”上的表现。
猎犬分为主犬和辅助犬。 头犬搜索并包围野猪,助犬负责攻击野猪。 老吴告诉我,我所说的细长狗是用来追兔子的,“那种狗根本抓不到猪。”
旺旺团队做出了巨大贡献
西北地区的夏天与北京的夏天有很大不同。 白天太阳出来后,气温迅速上升,中午可达近30度,但阴凉处仍干燥凉爽。
一旦太阳下山,没有了城市的热岛效应,县城的气温就会直线下降。 太阳落山后一小时,气温将降至15度左右。 半夜的山上,气温会接近零。
上山之前,我们又回到了狗场。 老吴拿出20个GPS项圈,选了20只狗,依次给它们戴上项圈,记录每只狗对应哪个GPS频段。 猪行动后,狗能安全带回来吗?
野猪绝不是愚蠢的动物。 白天气温升高生活网资讯,他们很少下山。 原因之一是高温会消耗更多的能量。 另一个原因是白天农民警惕性较高,下山比较危险。 因此,在夏季,野猪几乎都会选择在后半夜下山进食,而目的地大多是山下农民的田地。
农民们似乎习惯了野猪深夜来访,只有少数农民挂起高音喇叭,循环播放野生动物的叫声,试图驱赶野猪。 晚上山里声音特别奇怪。
老于摇下皮卡车的车窗,对我说:“听着,这些东西能吓到谁?野猪第一次听到可能会很警觉,但习惯了,那就是‘吃饭’的意思了。”准备好了'。”
抓猪的过程并不复杂。 可以分为四个简单的流程:派无人机找猪、派狗追猪、补刀、收狗。
老吴开着皮卡车,副驾驶老刀在山里放下无人机,然后用无人机到地势较高的地方搜寻野猪。 注意无人机的高度,太高看不到猪在哪里,太低猪会被无人机的声音吓跑。
我和老余挤在皮卡车后座,老余正在擦刀。 那是一把短刀,刀刃长约三十厘米,控制得恰到好处。 通常刀都收在刀鞘里,当狗咬猪时,它会作为杀猪的最后工具。
长得足以直达心脏,锋利得足以一击致命。 我把刀鞘推开,可以清楚地看到刀刃上的血迹。
“这血是上周杀的猪的血,有三百多斤重。” 老余指着血对我说:“刀一定要快、硬,不然刺不死,跳起来可能会伤到你。” 人,可能还有狗,我们都被猪伤害过。”
老刀连续放了几次无人机,都没有看到猪。 老吴看出了我的沮丧,对我说:“你听说过猎人是十猎人九空吗?但我们不一样,我们是十猎人一空。你要相信我。”
突然,老刀紧张起来,老吴立即停车。 我们几个人的头都转向了副驾驶老刀。 发现屏幕上有一个小白点,三人都说是一头猪,在半山腰的农田里找东西吃。
无人机拍摄的猎犬追逐野猪的画面。图/胡可飞
老于指着那个白点说了一些信息:猪不大,重一百多斤,雄性,两岁半左右。
我很纳闷:“你是怎么通过看白点算出这头猪的体重和年龄的?”
“看身高和参考农田就可以判断猪有多大。雌性一般成群活动,带着幼崽,雄性则单独外出。体重超过100斤的猪大概两岁左右。这都是经验。你们记者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说完,老余继续搓着刀鞘。
锁定目标后,就该放狗了。 狗必须放置在距离猪最近的位置,这样狗才能在最短的距离内追上目标并将其杀死。
我和老余、老吴一起把狗放了出来,二十只狗跟着二狗娃咆哮着进了山林。
黑暗中,我什么也看不见,只能跟着老吴和老余的脚步。 崎岖复杂的山路,脚下就像是平地。 我什至需要动用四肢才能通过。 很快我就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了。 向上。
正当我不知所措的时候,狗大声地叫起来,我想起了老吴的笑话,“不好了,小狗们不是把我当猪了吗?”
十五秒后,老吴出现在我面前,一手牵着一只狗,“叫工,狗向后跑,猪跑了。”
第一次失败后,不到20分钟,屏幕上又出现了一个白点。 正如我在文章开头所说的,老吴和老余带着狗冲进森林后不久,我们就收获了当天的收获。 第一个猎物。
捕获的野猪。图/胡可飞
我帮他们用绳子把猪拖出了森林。 可以看出,猪已经死了,胸部有明显的伤口。
抓到猪之后,更艰巨的任务还在后头,收狗。
抓猪十分钟,养狗半夜
虽然有一只狗带队,但下到森林后,狗的行动却很随意。 狗循着猪的气味进行追踪。 嗅觉灵敏的狗在距离放狗点一公里处就能闻到猪的气味。 品尝。
有时猪被抓住了,但狗却闻到了其他猪的气味。 如果狗继续追踪,狗就收不回来了。
老吴告诉我,在抓猪这行,狗丢了是常有的事,有时要一两个月才能找回来。
狗脖子上有一个GPS项圈,我们手里有一个追踪器。 每只狗的信息都会出现在追踪器上,但山区和森林中GPS信号不稳定,每只狗的位置也不固定。
我们在凌晨 2:00 左右结束了猎猪活动,为了照顾我,结束得太快了,他们决定到此为止。 但大约有10只狗没有回到队伍中,于是在接下来的2个小时里,我们开始漫山遍野寻找狗。
皮卡车几乎不顾地形,在山里行驶。 时不时能听到皮卡车的底盘与石林亲密接触的声音,让我感到很心疼。 为了防止睡着,我决定和老吴聊天,但他不需要和他说话。 我可以一边聊天一边专心开车。
“这辆车能用多久?”
“这车抓猪,一年就完工了。”
“一年捕猪的成本:一辆皮卡车约12万元。” 我把它写在我的笔记本上。 然后我很快算了一下,杀一头野猪的补贴是1850元,大约可以杀65头猪买一辆皮卡车。
“一只狗多少钱?” 我数完了车,开始数狗。
“这些狗都是我们自己饲养的,成本比较低,如果买的话,像二狗娃这样的资深捕猪手,卖到10万元左右,其他普通狗的价格大概在1500到3000元左右。” 等等,几万更好。 这些狗每个月的花费大概在2500元左右,这还不包括因病损失和战斗死亡的费用。”老吴说。
“再算一下,无人机4.5万元,热像仪2万元,再加上这些GPS定位线圈和仪器,就少了10万元。”
我边听边记在笔记本上:“抓这个东西是赚不到钱的!”
“谁告诉你你赚钱了?你为什么赚钱?” 老吴刹车,停在路边。
“走吧!回家,回家!” 老吴举着追踪器,对着漆黑的山林大喊一声。 大约5分钟后,一个黑色的人影出现在我们面前。 这是最后一首曲目。 这只狗叫黑娃。
当我们回到狗场时,已经是凌晨4点了,但我们的工作还没有结束。
几个人齐心协力,把捕获的野猪扔进了狗场的院子里。 老余熟练地剖开猪肚,取出内脏。 随后,为狗狗、工作犬、非工作犬进行了大规模的吃播现场。 蜂拥而至,分享我们刚刚获得的战利品。
很快,一头一百多斤重的野猪就只剩下一张猪皮、几具骷髅和一个完整的猪头。
其余的这些东西必须用编织袋包装。 这是换取林业部门1850元补贴的凭证。
今年别这样做
离开县城前,老吴叫我吃饭。
这几天,我感受到了西北县城物价的离谱。 一碗炒肉面要30元,和北京的价格差不多。 老吴说,当地人的平均月工资在3500元左右,物价一直这么高,所以大多数人平日都不会出去吃饭。
“因为出去吃饭的人越来越少,餐馆的价格越来越贵。” 老吴说道。
老吴以前在县城经营一家水暖店。 他家里有两个孩子,平时都是妻子照顾。 疫情期间,水暖店生意下滑。 现在他已经成为一名全职野猪猎人。
老余已经到了退休年龄,他加入老吴是为了好玩,而不是为了钱。
老刀年纪最小,但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了。 因为爱打球,他和老吴混在一起,被视为队里的技术人才。
说起宝宝,老吴显得有些心虚,“人家宝宝一说起自己的爸爸就很骄傲,但每次我宝宝说爸爸是狗、屠夫,我就觉得有点难过,听起来不太像。”非常荣幸。,对吧?”
老吴明白,猎野猪毕竟是为了好玩,而不是职业。 捕捉野猪可以换取林业部门的补贴,但老吴从来没有向被救助的农民拿过一分钱。
他们三个告诉我,他们不喜欢抓猪,但喜欢养狗。 抓猪是玩狗的衍生品。 但和狗玩耍毕竟是一件费钱又费钱的事情。 三人均表示今年不会再这样做了。
为了改善家人的生活,老吴决定创业。
“野猪永远吃不完,人却活一辈子,长辈不能离开家。” 众人都点头表示赞同。
去年,老吴在一个短视频平台上开设了账号,并开通了直播。 无人机屏幕可连接手机直播。 所有关注该账号的用户都可以看到抓猪的“直播”。
在短视频平台上,老吴卖了一些设备和狗,还代理了一些无人机、热像仪厂家的产品。 他也能赚点佣金,但对于养狗、抓猪的成本来说,还是九牛一毛。 。
短视频给老吴带来了一种被“追捧”的感觉,部分满足了他的虚荣心。 “我们在西北偏僻的地方,没去过大城市,但短视频让我们看到了更远的地方,也让更远地方的人看到了我们。”
短视频平台收获的流量也让老吴开始担心——很多没有合法资质和手续的偷猎者开始上山抓猪换取流量,而且在这个过程中他们还会采取一些危险或者危险的措施。抓猪是为了交通。 以非法的方式,甚至其他野生动物也会被捕获。
很多直播抓猪的人已经偏离了保护农民的初衷,变成了纯粹的狩猎和交换流量。
因为没有合法的程序,而且捕获的生猪没有得到无害化处理,这些都会造成一些不可控的后果。 劣币驱逐良币。 这就是流量带来的反应。
我明白老吴那里可能是交通最后到达的地方,所以人们对交通没有抵抗力。
老吴拿出手机给我看。 在他的粉丝中,很多人都催促他更新。 “什么时候杀猪?晚上杀吗?今晚我和兄弟们做一头三百斤的猪!”
“这些粉丝真的想帮助农民吗?” 老吴问我,我却没有答案。
6月30日,国家林业和草原局公布了新调整的“三有”名单,在部分地区造成严重危害的野猪已被移出“三有”名单。
回到北京后,我把消息转发给老吴,他很快回复:“明白了,但是野猪是不能随便宰杀的。”
我问:政策变了,明年还杀猪吗?
老吴的回答很简单,只有两个字:“没有。”
(应受访者要求,老吴、老于、老刀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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